淺淺谷地南面,十來匹驢馬栓在山崖后方的樹樁上,形形色色的異人正在卸運(yùn)糧袋。
這些人要么有對毛茸茸的大耳朵,要么甩著毛茸茸的大尾巴,或者肌膚生鱗泛著瑩瑩光華,還有的尖嘴齙牙大眼睛,總之奇怪得一眼看去就不是人。身上散發(fā)出的非人氣息,震懾得驢子馬匹四腿打顫。
不遠(yuǎn)處一幫人貌似鎮(zhèn)定,兩腿也在發(fā)抖。
在這些人里,仲善存是最平靜的,這是他第三天帶著驢馬隊(duì)來誓谷送糧了。
“善羽,善芒,怕什么?認(rèn)真打起來,這幫家伙里也沒多少能勝過我們的?!?p> 他招呼道:“走,去看看谷里什么樣了,昨天他們開始造會堂了呢?!?p> 仲善芒仲善羽是對孿生兄妹,今年十三歲。雖然一身劍修打扮,腰間挎著的不是練習(xí)用木劍而是本命靈劍,卻還是小孩子氣十足,被嚇壞了的那種。
哥哥仲善羽躊躇道:“這是窺探妖怪虛實(shí),不好吧?打起來的話,打贏了會壞杳哥的大計(jì),打輸了……”
妹妹仲善芒眼眉秀麗,五官巧致,略厚的嘴唇正是仲家人標(biāo)志,讓她看上去比哥哥還要憨呆木訥。她拼命搖頭:“會被妖怪丟進(jìn)鍋里煮了吃的!”
仲善存哈哈大笑:“其他妖怪倒是如此,這里的妖怪,哪還需要窺探虛實(shí)。他們的大頭目就是鄉(xiāng)主,等于自己人,走走!”
帶著兄妹來到山崖邊緣,狹長淺谷一覽無遺,兄妹倆兩眼瞪得大大的,貪婪的看著谷中的奇異景象。
山谷北面的山壁上已經(jīng)鑿出一座座山洞,洞口整整齊齊,還插著類似門戶名字的木牌。
蜿蜒的石板路貫穿山谷,路面雖然參差不齊,可道路兩旁居然挖了深深的排水溝,還鋪了碎石,已讓此處顯出濃濃的人世煙火味,而非邪惡陰森的妖怪巢穴。
石板路兩旁搭起了若干座竹木小亭,有些像城鎮(zhèn)里的貨攤,山谷中最寬闊的中心地帶,數(shù)十強(qiáng)壯的毛人鱗人正在挖坑夯木。
“那是妖怪們的會堂,不過我覺得叫飯?zhí)酶线m,妖怪們應(yīng)該沒有只議事不吃東西的性子?!?p> 仲善存用跟妖怪打了多年交道,已經(jīng)是位妖怪專家的口吻說:“這些妖怪都立下了人妖之誓,尊奉季林山神和梓原土地,不會傷人的。他們大多數(shù)原本就是善妖,還很擔(dān)心被我們?nèi)俗鍌δ亍!?p> 后面忽然響起粗渾嗓音:“搞不明白鄉(xiāng)主為啥要招攬妖怪,魔魘既然退了,妖怪就該打哪里來回哪里去啊。”
說話的是王雙牛,梓原鄉(xiāng)主府庶務(wù)房管事,驢馬隊(duì)是他負(fù)責(zé)照管,這也是第三天來送糧食了。
仲善存擺手說:“鄉(xiāng)主自有考慮,咱們就別多想了?!?p> 王雙牛爽朗的笑道:“那倒是,這些妖怪能收斂性子,安生老實(shí)的話,跟人也沒啥差別,剛才我就跟一頭兔妖聊了好一會?!?p> 他捏拳比劃著,手臂上肌肉賁張,撐得衣衫鼓囊囊的:“那家伙聽了我的名字,說谷里有只牛妖,自稱力大無窮,等再熟悉些,就找那牛妖去比比力氣。”
仲善芒脆聲笑道:“既是王叔叔,別說一只牛妖,兩只都打得過!”
笑聲沖淡了置身妖怪巢穴的緊張和拘謹(jǐn),又聽仲善羽訝異的咦道:“那不是杳哥嗎?我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季姐姐練劍呢,怎么轉(zhuǎn)眼又在這了?”
仲善存一看,依舊披麻戴孝的仲杳走在石板路上,朝著山谷北側(cè)那座最大的山洞走去,黑發(fā)紫裙的小女孩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說個不停。
“鄉(xiāng)主的非凡之處,豈是你能知道的?!?p> 仲善存自然知道仲杳會土遁,方圓數(shù)十里內(nèi)眨眼即至,教育著弟弟妹妹:“不然魔魘怎么會這么快退走,你們啊,不要總是大驚小怪,以后還有更多令你們驚奇的事情?!?p> 兄妹倆呆呆的遠(yuǎn)望仲杳,眼里都是欽慕和敬畏。
王雙牛也道:“鄉(xiāng)主的確不是一般人哪,成天不是埋在田里,就是跑來料理妖怪,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說到這,仲善芒蹙眉道:“老叔爺不是說了要辦貫山劍宗嗎,杳哥不來教我們?”
仲善存拍拍堂妹的頭:“會的,不過貫山百廢待興,鄉(xiāng)主肯定得一件件事情做過來?!?p> 谷地里,仲杳牽著紫蘿走進(jìn)穆金牙曾經(jīng)棲身的那座山洞。
山洞本就深邃廣闊,再由善于建造地下洞府的貫山六怪打理,已經(jīng)不是以前昏暗憋悶,寒氣森森的洞穴??吹孛婧投幢诘氖┕ず圹E,六怪顯然還不滿足,要把這里修葺成他們中意的又一處家園。
洞穴深處,地上并排躺著四個人,紫蘿一看就樂了:“喲,果然是他們!”
發(fā)絲由黑變紫,再化作藤絲,扯動四人擺得更加整齊,小藤蘿妖的強(qiáng)迫癥又犯了。
“我還真以為這幫家伙是去找什么寶貝,結(jié)果是拔了個塞子,放出一條魔魘之河,里面還有只恐怖的大妖!”
旁邊蹲著個少女,腦袋兩側(cè)支楞起一對圓圓的獸耳,卻是小貓妖涂黑。
她嘰嘰喳喳的嚷著:“我跟那大妖惡戰(zhàn)了三百回合,打得天昏地暗,不分上下,看這四個人泡在魘河里馬上要魘化了,只好帶著他們退了。”
紫蘿嗤笑:“聽你這么說,這頭恐怖的大妖我一只手就能對付,畢竟我一只手……不,連手都不用,只用頭發(fā)就能料理你?!?p> 涂黑轉(zhuǎn)頭吐舌頭,想惡心紫蘿,被仲杳微微笑著看住,頓時尷尬不已。
她撓頭道:“好啦,其實(shí)是那頭大妖沒搭理我,順著魘河往南去了。我把這四個人拖到了高處,招呼師父們帶了回來?!?p> 她從懷里掏出個東西,一拋一接的玩著:“這就是他們找到的寶貝,我瞅著就是個鉛塊或者鐵塊,沒什么出奇之處。不行,得拿東西來換!”
仲杳伸著手淡然道:“那就給你個官做吧,梓原鄉(xiāng)主府的親衛(wèi)管事,可以憑著腰牌直接進(jìn)鄉(xiāng)主府,不用再翻墻鉆窗戶?!?p> 旁邊紫蘿捂嘴憋笑,這只笨貓,昨天仲杳就跟她爹涂糊商量過,讓涂黑到仲杳身邊當(dāng)貼身護(hù)衛(wèi)。既是增進(jìn)人妖之間的溝通,也是讓涂黑適應(yīng)未來的生活。等貫山妖怪真正安定下來了,涂糊就要踏上歸鄉(xiāng)之路,他可沒辦法帶著一只貓妖回涂山。
涂黑的圓圓大眼頓時亮了起來,指著自己鼻子說:“可以在你們?nèi)俗宓牡乇P上隨便活動,真的嗎?我可是只貓妖哦!”
仲杳點(diǎn)頭說:“把你的尾巴收起來,耳朵用帽子遮一下,不準(zhǔn)胡亂搞事,能做到就行?!?p> 貓耳急速抖動,面上卻努力繃著,小貓妖抱著胳膊說:“既然你再三再四,苦苦懇求,我就出山吧!”
說話時石頭已經(jīng)丟了過來,仲杳接下,果然很沉。
這石頭黑黑涼涼的,真是天外飛石的話,那就不是石頭而是鐵了。
一時瞧不出什么異常,仲杳收起石頭,打量臉上罩著層厚厚黑氣的摩夷四杰。
想了一會,仲杳嘆氣,看來還是只能用板磚拍臉,可惜四張剛長好的臉了。
山洞里響起啪啪悶聲和凄厲慘叫,紫蘿跟涂黑湊到一起,捂著臉,齜著牙的嘀咕。
“好兇殘!”
“好可怕!”
板磚拍臉療法果然是有效的,摩夷四杰雖然痛得死來活去,魘氣卻被驅(qū)散一空。
將他們留在誓谷養(yǎng)傷,仲杳帶著紫蘿,跟仲善存等人一起回到梓原。
來到紫蘿演了一出漂河逃難戲碼的漁夫木棧,漁夫在這已經(jīng)等了很久。
漁夫姓黃,家里本有田,不過更喜歡在灰河里撈魚。哪怕三五天才能撈上一尾連湯都熬不得的魚,也樂此不彼。
“鄉(xiāng)主啊,這河水不對勁!”
黃漁夫稟報(bào)說,從昨天開始,河面漲得更高,水流也更急了,偶爾還能見到縷縷烏黑水流,很像是魔魘的樣子。
“灰河是大河,本有河神,土地和山神都管不到,小股魔魘滲透是必然的?!?p> 仲杳順著河水看向西面,一直到被山巒遮擋的天際。灰河的河道在群山中蜿蜒曲折。最平緩的部分一路向南,與南面羅國的羅江匯合。但那只是支流,灰河的上游其實(shí)是在貫山深處,那里的河道被魔魘籠罩了千年,沒有人清楚里面的情況。
魔魘被逼退后,小股魘氣潛入灰河滲過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不過威脅不大,魔魘真能沿著灰河大舉侵襲,貫山四家早就被魔魘四面包裹,與世隔絕。
所以問題就出在摩夷四杰為了取天外飛石,放出來的那頭魘怪。聽涂黑說,那似乎是條大得出乎尋常的……水蛇。
“灰河這動靜,怕是要鬧水災(zāi)啊?!?p> 黃漁夫憂心的道:“剛剛趕跑了魔魘,以為能喘口氣了,沒想到……哎!”
仲杳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灰河要肆虐梓原的話,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畢竟他只熟悉土地和山神的業(yè)務(wù)。
“哎,那里飄著什么,棺材?”
紫蘿眼尖,瞅到河里有什么東西。
黃漁夫瞇眼打量:“沒蓋子呢,更像馬廄里的料槽?!?p> 說到這紫蘿和他同時叫道:“有人!”
見著那口木槽順河而下,以奇異的軌跡,朝著木棧漂過來,仲杳也瞇起了眼睛。
他對紫蘿笑道:“好像有人抄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