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啟程
“進來吧。”
江夏說著,就低頭鉆進了那間昏暗的小屋子。
現(xiàn)在門口的陶菲菲頗有些感慨。
這個她工作了將近三年的工作室,明天就要消失不見了。
而自己,還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今天早上,江夏買來早飯,工作室里僅剩的幾個人吃過之后,正式宣布了散伙。
陶菲菲一邊默默地吃著早點,一邊看著這幾個人的反應(yīng)。
能留到最后的人,都是和江夏交情相當不錯的,或者極度信任他的人。
比如說坐在自己對面的廣東仔阿海,平時脾氣最大,今天正式提出散伙之后,一向孩子氣又重情義的他,卻什么都沒有說。
坐在江夏右邊的瑞寶,是江夏的發(fā)小,臉上有幾分不甘,也沉默著。
大林和小峰,年紀最小,紅著眼圈,明顯是哭過,一個扒拉著面前的小籠包,一個悶頭抽著煙,也是靜靜地聽著江夏的散場詞。
都明白的,這個小小的工作室,氣數(shù)已盡了。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要學(xué)會面對現(xiàn)實。
陶菲菲忽然有這么一種感覺,這些人里邊,只有自己,還對這件事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幼稚幻想。
幻想著,早上吃完飯,去樓上打開電腦,游戲數(shù)據(jù)會恢復(fù)如常,江夏會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微信和QQ并用,將離開的人全部叫回。
然后,一切恢復(fù)如常,濃的撥不開的香煙味道和大呼小叫重新把這個小小的黑屋塞的滿滿當當。
盡管她對工作室解散這事還沒有實感,可一切都是明明確確的發(fā)生了,并且,就這么突如其來的,只剩下了她和江夏兩個人。
她懵懵懂懂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手機叮咚一聲收到了江夏打過來的遣散費,才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空蕩油然而生。
陶菲菲這才意識到,她已經(jīng)沒法離開這個地方了。
她不想離開。
幾年來,她都像一個大姐大一樣管理照顧著工作室里這些吸煙如命,不愛洗澡的臟鬼懶鬼們,她一直以為,離開了她就沒法打扮體面,三言兩語就能和別人打起來的家伙們,沒了她,根本就不成體統(tǒng)。
可等這些人全部離開,自己也即將離開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最最有依賴癥的那個人,是她。
所以,在去火車站的路上,她躊躇良久,還是咬咬牙回來了。
即使她明白,就算沒有游戲公司倒閉這件事,她也不可能一直在這個小小的工作室一直待下去,可她還是回來了。
一旦回到家里,父母一定會趕緊張羅著自己的婚事,然后,過個一兩年,嫁給某個男人,相夫教子,或許會找個輕松但也收入不多的工作,自己的一生,就這么簡簡單單的成為定數(shù)。
一想到這里,她就一股沒來由的恐懼。
她不甘心,可她也清楚,她自己也沒有改變現(xiàn)狀的能力和膽色。
如果有那么一個人,忽然出現(xiàn)在自己即將成為定局的人生道路上,以一種強拉硬拽的姿態(tài),把自己拉上另外一條道路上,那就好了。
陶菲菲相信,江夏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也許,自己回過頭來,回到那間小小的屋子,一切都會改變。
帶著這種幻想,和她最后的小小的勇氣,她回來了,在聽到江夏已經(jīng)準備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時,她甚至任性的找到一個游戲來試圖打破這份安定。
盡管這花掉了她近一半的積蓄,盡管這也許會把江夏也帶進萬劫不復(fù)的境地,她想得到一萬種失敗的可能,可她還是這么去做了。
她很自私。
自私到可以因為自己的逃避現(xiàn)實而搭上面前這個人的人生。
“坐吧?!?p> 江夏打開屋子里的排風(fēng)扇,點上一支煙,在一臺電腦面前坐了下去,然后揮揮手讓陶菲菲也坐下。
“說說你的想法?”
“我……”陶菲菲囁嚅了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遣散費我已經(jīng)給你了,可你又這樣回來,是為了什么?不會真的就是沒趕上火車那么簡單吧?”
“不是的,”陶菲菲搖搖頭,“只是,我還沒想好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走?!?p> “所以你就回來了?”江夏有些啞然。
“菲菲,我這里已經(jīng)不招人了,你回來,我也沒法給你提供什么歸宿?!?p> “這個我也知道。”陶菲菲眼瞼低垂,只是點了點頭,就又默然不語了。
“那你回來又有什么意義?”江夏神色有些不自然了,“今天你也聽到了,我已經(jīng)找到一份工作,至于游戲,以后還得再看情況,至少目前我是沒法提供一個工作給你的。”
“為什么不再試試?”陶菲菲抬起頭來,“江夏,游戲是你最擅長的領(lǐng)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在《蘇生》里邊東山再起的?!?p> “你相信?”江夏搖搖頭,“菲菲,你愿意為你的這份信任負責(zé)嗎?”
“……什么意思?”
“最現(xiàn)實不過的問題,”江夏伸手將煙灰彈到腳下,“我現(xiàn)在手底下有大概三十萬,有一半拿去抵債,還剩十五萬,一張體驗券大概三萬多,如果真的有搞頭,那么等到游戲正式開服,全套的游戲裝置一定比這貴的多,就算是六萬吧,那我還剩六萬。
我還有一個妹妹要上大學(xué),一條狗需要養(yǎng),六萬……未必就能撐到我賺到第一筆收入。”
江夏緩緩的說著,然后丟下煙頭輕輕地輾滅,直直的盯著陶菲菲的眼睛。
“真到那種山窮水盡的時候,菲菲,我會指責(zé)你當初給我的信任,是你的信任把我推上了絕境,你面對我的絕境,又該怎么對我負責(zé)呢?”
“說了這么多,不過就是被上次的失敗嚇破了膽子吧?”陶菲菲語氣帶了幾分譏誚,“因為上次不顧一切的投資,導(dǎo)致全盤皆輸,所以,從此就甘于平庸了,不就是這么回事嗎?”
“說是被嚇破了膽子倒也未嘗不可,”江夏重重地靠了一下椅子背,絲毫沒有因陶菲菲的話而感到惱怒。
“我倒是覺得原來的我太過于一往無前了,是時候該做出改變了。
我輸不起,我還有家人需要養(yǎng)——菲菲,我說一句不當聽的,一分錢沒有的情況下,你還可以借一百塊錢買火車票回家,然后找個人結(jié)婚,從此過上你所說的平庸生活,我如果再失敗的話,就連平庸的資格都沒有了。
你看,多簡單個事,我膽子小也不難理解吧?因為你還有退路,而我,現(xiàn)在就是在退路上,已經(jīng)退無可退了。”
聽到江夏的話,陶菲菲沉默良久,終于點了點頭。
“明白了,說到底就是你沒有一個冒險的理由對嗎?”
“是的,可以這么說?!苯狞c點頭,“我知道你心里所想的那些事,可我沒有理由因為你的幻想冒險。”
“回去吧,”江夏勸陶菲菲,“或者找誰都可以,我今年都已經(jīng)二十六歲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要比大起大落的刺激生活含金量高的多的多?!?p> “試試總行吧?”陶菲菲不死心,“就這次的體驗券,聽說后天游戲就要開始內(nèi)測了,現(xiàn)在趕緊買兩張體驗券試一試——不用你的錢,用我的錢還不行嗎?”
“這是誰的錢的問題嗎?”對于陶菲菲的固執(zhí),江夏感覺無比的頭疼,“為什么你就這么想留下來?”
“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意義重大,”陶菲菲打量著這個黑漆漆臟兮兮的小屋子,然后目光望向江夏,臉頰有些發(fā)熱。
“這里的人,對我來說,也是意義重大?!?p> 陶菲菲投出一個直球。
“你說這話是喜歡我的意思嗎?”
江夏接住了對方的招式,并投出了一個超級直球。
“我不告訴你?!?p> 陶菲菲躲過了。
“……”
江夏無語了,良久,他從兜里掏出煙來,緩緩點上。
“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江夏目光游離,“況且我也不吃美人計這一套?!?p> 一男一女又重新在這個小小的屋子里邊沉默起來,氣氛變得稍稍有些古怪。
過了沒一會兒,陶菲菲見江夏趴在電腦前邊沒有動靜,索性拉著行李箱穿過走廊,走進了原來自己住過的那間屋子。
陶菲菲關(guān)上門,把行李扔到一邊,躺到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
她醒來的時候,眼前已經(jīng)變得一片漆黑。
幾點了?
陶菲菲躺在床上,費勁的掏出手機,瞇著眼睛辨認著屏幕上的數(shù)字。
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左右了。
陶菲菲心頭火起。
這家伙自己不吃晚飯就算了,居然把我的那一份也給省了嗎?
爬將起來,簡單梳理一下睡亂的頭發(fā),氣沖沖地往電腦間里邊走去。
打開門,就看到聽見響動的江夏從電腦屏幕后邊探出頭來。
“醒了?”
江夏還戴著一副平時不怎么用的藍光眼鏡,上下打量了一番陶菲菲。
“我屋子里邊的飯鍋里邊還熱著菜呢,哦,還有米飯,你自己去乘吧。”
陶菲菲嗯了一聲,蹣跚著往江夏的屋子里邊走去。
掀開飯鍋,里邊只有一些米飯,以及半盆賣相相當凄慘的番茄炒蛋,陶菲菲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最后,饑腸轆轆的陶菲菲還是屈服了,硬著頭皮蒯了兩三勺米飯在碗里,又猶豫了一會兒才淋了一丁點番茄炒蛋在米飯上,然后才端著碗坐到了江夏的旁邊。
“你在看什么東西?”
江夏面前的桌子上,鋪開了三四個筆記本,上邊寫著一些難以辨認的東西,電腦屏幕明顯是停在某個官方論壇上,江夏正隔著他那副沒度數(shù)的防輻射鏡片仔細端詳著。
還沒等江夏回答,陶菲菲就看到了論壇上方那兩個醒目的大字,不由得眼前一亮。
“蘇生?”陶菲菲啪地一聲把碗放在桌子上,興奮地搖著這個精神有些萎靡的男人的胳膊,心里的激動無以復(fù)加。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同意了?”
江夏被陶菲菲晃得有些失神,趕緊點點頭。
“我我我我我我同意了,你快放手!”
“哦哦,好!”
陶菲菲乖巧的住手了,站在一邊,看江夏時不時的瀏覽瀏覽網(wǎng)頁,時不時往筆記本上邊記些什么。
陶菲菲也不打擾,就這么安靜的站在江夏的旁邊,看著他一臉疲憊地來回折騰手里的這幾個筆記本。
天快要亮的時候,江夏終于站起身來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哈欠,順帶點上一支煙。
早就在一邊迫不及待地陶菲菲趕緊湊上去,平時最討厭的煙味這次她都視若無睹了。
“要不要買體驗券?”陶菲菲十分狗腿地看著江夏。
“你是黃牛么?”江夏啞然失笑,伸出手了揉亂了陶菲菲的頭發(fā)。
“我已經(jīng)買過了,兩張?!?p> “這么快?”陶菲菲有些驚喜,“什么時候買的?”
“大概就是在你睡覺的時候嘍……”江夏稍稍打趣了一下,隨即面容一整,嚴肅了起來。
“菲菲,那么我就和你說說我初步的規(guī)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