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在商隊來到長安的第一個夜，四?？蜅５谋娙苏套h著如何徐徐圖之，找機會接觸柳慕容時，而柳慕容就柳國公偌大的練武場上，隔著數(shù)人與他的大哥柳慕元遙遙對恃。
王衛(wèi)來、張東跪伏在柳慕元身前，柳慕元仰靠在輪椅背上，雙目微閉，面色冷然雙眉緊皺，滿臉的倦色。
柳慕容看見王衛(wèi)來、張東二人，什么也顧不得了，大跨步?jīng)_到二人身前，急急問道：“小玉呢？你們接到她了嗎?她在哪兒?”
王衛(wèi)來、張東只是跪伏在地，并不作答。他伸手試圖拽起他們?？赏跣l(wèi)來、張東多年來跟著他大哥在戰(zhàn)場上練就的身手哪是他能撼動的。
柳慕元淡淡開口：“不用瞞著了，實話跟他說了吧?！?p> 王衛(wèi)來、張東齊答：“是，大爺?！彪p雙轉(zhuǎn)了個方向，面向柳慕容而跪。
“五爺，”王衛(wèi)來開口，“那天我們騎馬一路疾行，快天亮?xí)r才返回，小玉姑娘并不屋里。等到天色大明，我們詢問了附近的村民才得知，那天上午我們走后，小玉姑娘就跟在我們身后也走了。我們又沿路一跟尋找，可是我們跟小玉姑娘走叉道了，一連找了幾天，才探得她的訊息?！?p> 他說道這兒停下，似說不下去了。
柳慕容只是心急如焚，雙眼緊盯著面前兩人，等著他們下文。
王衛(wèi)來與張東對望了一眼，張東接著道：“屬下聽那附近的村民說，小玉姑娘被一群山賊擄去了。我們一路打聽，找到了山賊所藏匿的塞子……”
柳慕容只覺口干舌燥，胸如驚雷，竟不敢開口再問。
王衛(wèi)來與張東雙雙匍下身去，額頭抵地。
“屬下無能，救之不及。等我們?nèi)r，小玉姑娘……小玉姑娘……已不堪受辱，跳了崖，天氣炎熱，……無法保存，屬下只有把她就地火化了，然后滅了山塞為她報了仇才回轉(zhuǎn)，卻一直不敢來見五爺?！?p> “大哥，你騙我的是么?你怕我不肯娶那莫氏，就編了這話來騙我?”
柳慕元迎著柳慕容的目光，淡淡的問他：“你從小到大，我有騙過你一件事嗎？”
柳慕容恍若未聞，只是固執(zhí)的又問：“大哥，你騙我的是么?”
柳慕元不再作答，手肘撐在輪椅扶手上，用掌支住額頭手指捏在雙眉間如刀刻般的深紋上，不再看他。
張東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捧著放到了柳慕容腳尖前。
那是一個骨灰壇，柳慕容竟不敢去看。只直直盯著垂首著的柳慕元，眼中的光采一點一點的暗下去，心也一寸一寸的灰了下去。
偌大的練武場一時間靜的落針可聞。
柳慕容轉(zhuǎn)過身去，扔下身后一群人，他的奶奶大哥，柳氏族老及堂兄弟們，就這么搖搖晃晃的走了。
柳公府的宅子是他父親封國公時，虞陽帝御賜的。當時為示恩寵，所賜的這所宅子占地極大，占了大半條街。他的父親便辟出了部分，供柳氏族老及其家人們居住。盡管住進來許多人，但仍顯空蕩。在夜中淡淡的月光映照下，那些樓臺亭閣，假山水榭，影影綽綽的竟顯出幾分猙獰。
柳慕容游游蕩蕩的晃在其中，腦中似是一片空白，只余“不堪受辱、跳崖、掩埋”等字眼反復(fù)在耳邊回放。他似乎一下子都無法明白這些字眼所蘊含的意思，他更無法把這些字眼與李小玉相連。
轉(zhuǎn)到柳公府南側(cè)，是一片天然的山坡林子。他晃晃的如夢游般走到深處，倚著一棵大樹席地而坐。
放心不下一直尾隨在他身后的柳平在林子邊緣等了半晌，不見動靜。他探頭望去，只覺夜色中的林子陰森森的，一時又不敢進去，只得小聲叫喚：“五爺，五爺?！?p> 只聽得柳慕容的聲音從林中傳來：“柳平，別叫，等我睡醒了就好了?！?p> 這話說柳平眼淚都迸了出來。
他的五爺以為這不過是他做的又一個噩夢么？
一大早，李小玉就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
四海客棧是一棟獨立的三層樓房，樓房后面帶著一個院子。
考慮到李小玉已近臨產(chǎn)，行動不便，孫老板夫婦便把她安置在樓房后的小院里。
平民百姓要想求見國公爺，哪有那么容易。李小玉也知其中難處，只得把心思都放下，安心待產(chǎn)，等生下孩子再作打算。
客棧住滿了南來北往的商旅和行客，很是忙碌。但每天早晨，孫媽媽總要親自給她送早點，再陪她聊會天。有時講講長安的迭聞趣事，有時聊聊孫又蓉兒時的糗事，李小玉也會說說嶺南的風土人情，她阿爹行醫(yī)的一些趣事。
娘兒倆說到開心處，便會雙雙樂得開懷大笑。李小玉一天的心情便會因之好上不少。
可這天早上，孫媽媽送來早點后，并沒有如往常坐下看著她邊吃邊聊天，在她的房間里這兒那兒拾掇著。她無意的轉(zhuǎn)頭眼光掃過，卻見孫媽媽靠在她身側(cè)后面的窗臺處，默默看著她，帶著一種憐憫之色。見她看過來，目光有些躲躲閃閃的，干咳了下聲音干干的說：“今天不知怎的，嗓子疼?！?p> 李小玉忙關(guān)心的問：“嚴不嚴重呀，要不要看郎中啊?”
孫媽媽忙說：“沒事，可能有點上火?！庇终f，“你快吃你的，涼了就不好吃了?！?p> 待孫媽媽走后，李小玉只覺坐立不安的，心頭發(fā)慌，總感覺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她索性出了房間，向前廳走去。在進前廳的的拐角處，就聽見孫老板和孫媽媽邊忙邊閑談著。
“你剛才沒亂說什么吧?”
“看你說的，我又不是傻子，哪敢說半個字呀，眼見她就要生了，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過鬼門關(guān)，弄不好就是一尸兩命?！?p> 隔了會又聽孫老板的聲音傳出：“這么一來，事情倒是明了了，他們要結(jié)那門親，那姑娘確實留不得?！?p> “可他們也恁狠了，人家姑娘還懷著他們柳家的孩子呢?！?p> “快閉嘴吧你！”孫老板低吼了孫媽媽一句，停了一歇自己倒又開了口，“留著干什么？這還沒成親就弄出個庶長子來，兩家顏面都不好看?！?p> 接著又叮囑孫媽媽：“你可要管好你那張嘴，讓她先安生把孩子生下來，等女婿下次來時，再讓他把人帶回嶺南去?！?p> 兩人邊說邊向樓上而去，還聽孫老板的聲音遙遙傳來：“你說這叫什么事呀，接了這么個燙手山芋……”
李小玉倚著墻，只覺心蹦跳的歷害，似要從口中溢出，腦中反而一片清明。
她靜靜的等了片刻，直至孫老板二人的腳步從樓梯頂端完全消失，才從拐角處轉(zhuǎn)過來。
一樓大廳是餐廳，不過少數(shù)幾個住店客人在用著早餐，兩個伙計正在桌間穿梭照料著，誰也沒怎么注意到她。
李小玉若無其事穿過大廳，出了客棧的大門，直往街那頭的西市而去。
孫又蓉那天帶她走過一次，從西市穿出頭，便能轉(zhuǎn)到東市，然后轉(zhuǎn)完東市，就到長安權(quán)貴所聚集了東坊永安巷。
李小玉穿行在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兩旁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行人錙銖必較的還價聲，熱鬧非凡。不像嶺南，總是安靜的讓人覺得時光都像是靜止了。
那天孫又蓉帶著她坐著馬車，都轉(zhuǎn)了足足近一個時辰。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只是轉(zhuǎn)出東市來到永安巷，已是日上三桿。
這日的永安巷一反那日的冷清，巷子兩邊聚滿了人群，大家都探頭向巷子里張望，忽聽有人興奮的喊道：“來啦，來啦?！?p> 只聽巷子深處鞭炮齊鳴，隨著鞭炮聲，只見一隊清一色衣著鮮麗相貌英俊的小伙子，精神抖擻的抬著一抬抬禮盒魚貫而出，伴隨他們的是鑼鼓喧天，吹鑼打鼓的俱一身紅衣喜氣洋洋。
“哇??！”
便聽人群中傳來陣陣驚呼：“到底是柳公府，這一出手，真沒幾家敢比?！?p> “那當然?！北阌腥私涌?，“老國公幾十年一場一場的勝仗，這大虞的奇珍異寶估計都被陛下賞他家了，誰敢與他家相比？”
“聽說這柳家五爺是被流放了的，剛回來不過數(shù)月?！?p> “那又怎么樣?人家命好，被流放了都能回來，還一回來就是現(xiàn)成的國公爺，這不老國公百日一過，便聘下了莫老太傅的嫡孫女，那可是帝師呢。”
便有人發(fā)出猥瑣的低笑聲：“帝不帝師的倒次要，倒是聽說莫家小姐長得是國色天香，閉月羞花的，是長安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兒，那新國公可真有艷?！?p> 一抬抬聘禮從李小玉面前緩緩而過，像是怎么也抬不完似的。那隊伍長長的，竟似比孫永鴻幾百人的商隊都長。那一抬抬禮盒上，是各色的金銀珠寶玉器、紅的綠的五彩繽紛的綾羅綢緞。均是李小玉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李小玉就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木然的看著眼前那晃的她眼睛都花了的各色禮盒，心竟意外的平靜了。像是久懸在頭頂?shù)哪前训督K于落下，在驟然一痛后，竟是種被解脫般的釋然。
她扶著腰轉(zhuǎn)過身，便欲向回走。
幾個看熱鬧的孩童打打鬧鬧你追我趕的在人群中竄著，李小玉避之不及，被撞了個正著。她一下子跌倒在地，闖了禍的孩童沖她一吐舌頭，掉頭就跑。
就在這時，她的腹部突然傳來劇烈的絞痛，她強忍著，用手支住地面，試圖站起來，可腰部像是被折斷了，竟使不上半分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