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閑來庭前稚子歡
舞月春。
翠玉廳里,吳明四人正在喝酒行拳劃令,舞月春的幾個姑娘陪著玩的是一片春意盎然。在姑娘們的嬌笑聲及男人們的哄鬧聲中,柳慕容悄悄的從后門出去繞過回廊,上了舞月春最頂層的閣樓。
這個閣樓并不大,墻的一周是及頂?shù)谋诠?,放滿了帳本。房中間一張大桌,兩張椅子。
沈重山坐在椅上,面前的桌面上數(shù)碟瓜果冷盤,兩壇好酒,還有幾本帳本。見柳慕容進來,舉起手中杯子向他晃了晃。
柳慕容進來,并不立即落坐,他走到窗前,掀開窗簾的一角向下張望。這個閣樓的視線絕佳,一眼望去,舞月春的正大門及一樓的大廳盡收眼底,一樓大廳里,跟著他而來的兩個暗探正被花媽媽安排的的兩個姑娘哄得神魂迷亂。
“抓緊點時間吧?!鄙蛑厣皆谏砗蟠叽俚?。
柳慕容放下窗簾落坐,取笑道:“這段時日,沈兄每次都匆匆忙忙的,丟了魂似的,不是被哪家小姐迷住了吧?!?p> 沈重山但笑不語,但那笑容里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幾分溫柔幾分寵溺,跟個二傻子似的。
柳慕容翻了個白眼,低頭翻開手中的帳本。
“去年年底各處的生意太忙了,沈掌柜騰不出手來。這是今年開年后我跟著沈掌柜帶著人匯總的帳本,看看吧,還挺不錯的。”
沈重山得意的說,又單獨拿一個帳本遞給柳慕容:“這是你在銀鉤賭坊輸出去的十幾個莊子的收益。實在說,那些個莊子著實不錯,放在你們手中怎么就還年年要往里倒貼呢?我稍稍調(diào)整了下,又派了幾個莊頭過去,去年這一年就大豐收了?!?p> 柳慕容無奈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府里的情形,我大哥是百事不管,大嫂只能照顧家里的衣食起居,于外頭的事是一竅不通。奶奶年紀大了,母親又……家里哪里有能掌事的人?!?p> 沈重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再撐個兩年,等老國公孝期滿了,莫家小姐進了門,就好了?!?p> 說著,又感嘆道,“你家可真是為你訂了一門好親事。我讓人細細打聽過了,這莫家小姐不光是相貌美麗出塵,更是品行端正大氣,才情出眾,又還極能干。莫太傅把他這個孫女教的極好,莫家就如今由她打理的井井有條?!?p> 柳慕容翻著帳本的手不由微微抖了起來了,李小玉映在帳本頁面上看著他:“慕容,你要娶別人了!你要忘了我?”
“啪“的一聲,柳慕容大力合上了帳本。
沈重山愕然:“怎么了?有問題?”
柳慕容勉強笑道:“不是,只是覺得這些年,實在辛苦沈兄了?!?p> 沈重山爽朗大笑:“五爺,咱兄弟倆你說這話就太見外了。再說,當初若不是你,又哪有我沈重山的今天?!?p> 停了一下又道:“只是蘇相那兒,胃口是越來越大了?!?p> 柳慕容手指輕敲著桌上的帳本,收回心思,神情肅然:“給他,他要多少都給他?!?p> “另外,跟孟林明交待下,別閑著了,接下來的日子有他忙的了。”
“嗯?”沈重山面帶疑惑。
柳慕容從懷中掏出一張清單遞沈重山,那上面全是人名。
“這是年前我安排柳平給莫太傅府上送年禮,莫太傅交給柳平帶回來的。是他那邊的人經(jīng)過幾個月的暗中查證,蘇系的鐵派。武官暫且不去管他,文官給我一個個細細的查。再交待孟林明,查時千萬小心,且莫打草驚蛇?!?p> 沈重山低頭看著,笑道:“二殿子的追隨者可真不少啊,這朝中重臣大部分都投靠了他。刑部、禮部、戶部、工部、兵部、吏部。嘖嘖,六部全了。還有,大內(nèi)御林軍、京兆衛(wèi)、京郊駐軍……難怪蘇家的銀子總不夠用,老來找老子打秋風。這文的武的,都已勾結一處,長安京城已被蘇相結成了一張鐵網(wǎng),只等陛下千秋了……我說國公爺,這骨頭夠硬的了,也恁難啃了吧?”
“怎么?怕了?”柳慕容斜睨他一眼,伸手取過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沈重山邪邪一笑:“從咱認識那天起,你見過我有怕的時侯么?他會織網(wǎng),咱不也正織著嗎?他們從上面織,咱就從下面織;他們明著織,咱就暗中織,且看看最后誰網(wǎng)住誰吧?!?p> 柳慕容微微一笑,舉杯與沈重山相碰,仰首一飲而盡,又拎起酒壇去給沈重山斟酒。
沈重山忙伸手捂住杯口:“我喝的可不是這個”
柳慕容拿過他的杯子一嗅:”清茶?你不會連酒都戒了吧?”
“沒法子呀,喝了酒回去兩個小家伙碰都不讓碰一下,嫌我臭呢?!鄙蛑厣轿⑽⑿Γ霸僬f,小玉也說喝酒傷身?!?p> “小玉?”柳慕容心里猛一跳。
“我遠房表妹,杜小玉,滄州人。去年內(nèi)人去世后丟下幼子無人可哺。她也命苦,滄州鬧瘟疫夫婿去了,身懷六甲無人可依,便接了來相互照料著?!?p> 是杜小玉呀!
柳慕容心里苦笑,再次舉杯仰首一飲而盡
這世上再也沒有李小玉了。
在醉眼迷蒙中,他看到沈重山的臉。那上面是溫情脈脈,十足想著心愛女人的癡傻模樣,是那樣剌痛著他的眼。
他站起來,扔下手中的酒杯,轉身就向外走,邊走邊笑罵:“見色輕友的家伙,走了,不耽誤你好事了,滾回家找你的小玉去吧?!?p> 在背對向沈重山后,他的雙眼也漸模糊,幾乎都看不清腳下的路。
一路走下去,身邊都是人,尋歡的裝瘋賣癡的男人,妖嬈的賣弄風情的女人。
可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又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的小玉?
離開舞月春,沈重山便心急火燎的向家中趕,時間還不算太晚,或許還能趕上吃一頓李小玉親手做的宵夜。
他從來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女子,放著身邊大把的人不用,什么事都盡量的親力親為。
孩子每日穿衣洗浴,她親自做,孩子的吃食她親自做。
他讓人給她置下了量的衣物首飾,有的甚至是他親手選的??伤咳绽锎┲偸悄切┧氐妮p便的,那些貴重的首飾更是鮮少動過。
但是,她的臉上總掛著溫柔的笑,那笑容清澈干凈,他只覺美麗的勝過華服千件。
她會親自守著小廚房熬粥熬湯,然后和兩個孩子圍坐在桌旁,娘三人你一勺他一勺你喂我我喂你。兩個小家伙坐在特制的小圈椅上,吃的桌上臉上都是飯碴子。
三人時不時笑的樂不可支,一派的祥和歡樂,讓他不管在外面多累,回到家里都是舒心的。
有天中午,他坐在桌邊看著那娘三人,實在不愿回到自己的房中孤零零的一個人吃著廚房送來的飯菜,便眼巴巴的跟兒子討吃的:“陽陽,爹爹餓了,走不動了,給爹吃一口吧。”
那沒良心的家伙雙手捂著碗口,頭搖的撥浪鼓似的。
李小玉失笑,又去小廚房炒了兩個小菜過來。
從此,他只要在家,便賴在了李小玉和孩子們的飯桌上,讓沈府的大廚房幾成擺設。
可是李小玉炒的菜是真好吃,沒有太多的調(diào)味品,有的是一種屬于家的溫馨。是一種他活了二十多年,才體味到的家的感覺。
年少時,父親整日不著調(diào),幾不落家,母親整日以淚洗面,怨天怨地。后來成了親,不過是相敬如賓的度日,何曾有過這種幸福的滋味?
沈重山臉上掛著情不自禁流露的笑容,急沖沖的去李小玉和兩個孩子的院中??梢贿M院,便發(fā)現(xiàn)院內(nèi)氛圍不太對頭。
李小玉抱著云帆坐在一頭,林媽媽抱著君陽坐在另一頭,幾個小丫頭垂手立在一旁,靜悄悄的。
“這是怎么啦?”他笑問道。
小君陽兩眼紅紅的,一見他,便掙開林媽媽的手,張手要他抱。
沈重山坐下,把兒子放膝蓋上,刮刮他的小鼻子,笑問:“怎么還哭了呢?”
君陽嘴巴癟呀癟的,便又要哭了。
云媽媽忙上前道:“爺,這您可要管管小少爺,我都跟他說了一下午了,也說不通?!?p> “怎么回事?”
云媽媽看看李小玉母子,一臉無奈:“小少爺非要管表小姐叫娘。爺,這‘娘’是能隨便叫的么?”
“他要管小玉叫娘?“沈重山挑挑眉,看向李小玉。李小玉見他望過來,摟緊了懷中的云帆,可憐兮兮的低下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他的心里一陣柔軟,都想把眼前這人就象摟兒子似的摟進懷里哄哄。
壓下心里的情緒,他低頭問兒子:“怎么不叫姑姑了想叫娘?”
君陽的小臉上淚珠兒成串串的往下滑,他小手一指云帆,一抽一抽的:“弟弟……有……陽陽要……”
“弟弟有娘,陽陽也想要娘是么?”
“嗯!”君陽肯定的點頭,再伸手一指林媽媽向父親告狀,“不準叫?!?p> 沈重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試探叫李小玉:“小玉,這孩子生來命苦,就沒見過他娘一眼,難得與你投緣……”
李小玉抬頭,見兩父子都眼巴巴的看著她,特別是君陽,鼻頭紅通通的,眼晴都哭腫了,小模樣可憐極了,不由心里一軟,又見沈重山并無責怪她的意思,便嘆著:“孩子還小,要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等他大些了,再慢慢跟他講道理改口吧。”
沈重山回到主院里,等收拾完準備歇下時,云媽媽闖了進來,進來就一肚子怨氣:“爺,您怎么能讓小少爺真管她叫娘?”
沈重山坐在床沿上,挑眉反問:“怎么不行嗎?”
云媽媽一跺腳:“夫人過世才一年多,您讓她娘家人知道了怎么想?”
“她娘家人我給照應的夠好了,想做什么生意我沈家都供著,還能怎么樣?”
“那……”云媽媽不甘心的又道,“那您讓以后再進門的夫人如何自處?”
“誰說我會讓別人進門了?”
“您不會是想讓……”云媽媽一臉的不可置信,“那可是嫁過人還拖著一個孩子的女人!”
“不行嗎?”沈重山驀地臉色一變,冷冷的盯著云媽媽,“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明兒個給我暗中交待下去,以后,家里事慢慢都得讓小玉接手,她不會的,你費心多教教。誰若敢在她面前亂嚼舌根……”
他盯著云媽媽的臉,一臉寒意。
云媽媽一陣寒顫,心里不甘,卻也不敢仗著奶媽的身份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