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村東面是從山中穿流下來的一道清溪,溪水甘甜,盛夏時節(jié)還總有魚兒在水中穿行,是村中孩子們十分喜歡的地方。
村里的孩子與城鎮(zhèn)中的少爺小姐們十分不同,對于他們來說,能夠去山中打豬草、撿山貨,或者這溪澗之中摸魚玩鬧,簡直是夏日中最愉快的時光了。
畢竟回到家中之后還要幫父母劈柴喂豬,做很多辛苦的活計,女孩兒還要為家中在地里忙農活的家長準備吃食,或送去或在家中等父母歸來。
三丫撥了撥籮筐,大概估算了一下里面豬草的多少,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繼續(xù)背起這個和她差不多高的籮筐,想要追上姐姐們的腳步。四歲的她已經被充作家中的一份勞動力,沒有了和同村大家玩耍的資格。
今早村里才下過一場雷雨,雨后土路坑坑洼洼的,有不少的積水,一不小心就會踩一腳泥滑到,所以三丫走的十分小心:踩一腳水就算了,要是不小心滑到弄得滿身泥水,那回到家被罵就算算好的,更有可能是不給吃飯還要洗全家的衣服,那可太虧了呀。
村里和三丫差不多大的孩子們赤著腳,笑鬧著故意踩著水坑玩耍。
三丫走著的腳步突然就停了下來,她看到水坑中有一個小小的小人在努力的往上爬,它太小了,大概只有三丫小拇指的一節(jié)高,所以水坑雖淺但是它爬的十分費勁,還要小心的躲開時不時就會落下的腳丫子。
三丫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姐姐們,又看了看旁邊不停路過的孩子們,發(fā)現大家好像都看不到那個小人,猶豫了下,三丫蹲下身子,撿了根草把小人從水坑中撈了起來,放在了路邊的草叢中。
小人癱倒在草葉子上,大口的喘著氣,一邊用雙手在胸前對著三丫作了個揖。
還挺可愛的嘛。
三丫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點笑意。
走在前面的大姐夏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遠遠落在身后的三妹,看到三妹蹲在那里對著青草笑的可愛,不由得嘆了口氣。
家中姐弟四人,二妹一貫的偷奸?;幌矂趧樱秒m然勤快又沉穩(wěn),一點都不像村里其它四五歲的孩子們一樣頑皮,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卻總是會對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做些動作或者傻笑。
八歲的孟夏月儼然是家中弟妹里半個家長般的存在了,她拍了拍在自己背上的弟弟,又走了回去,從二丫背著的背簍里又提出兩把豬草放進自己已經裝的很滿的籃子里,減輕點年幼妹妹的負擔,然后拍了拍三丫的頭。
“三丫,別玩了,日頭要高起來了,咱們得快點回家,不然路上曬得慌?!?p> 孟家父母不過是村中十分普通的農民,家中只有幾畝旱田,上面一個已經臥床許久的老母親,下邊有五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所以日子過得十分緊巴。
大閨女出生的時候是在夏天,當時孟家父母剛剛新婚,又是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個女兒,但還是請孟家村的先生給大閨女起了一個文縐縐的名字,夏月。
第二個女兒從肚子里出來的時候,孟奶奶的臉色十分的不好看,沒想到又是一個賠錢貨,就很直白的給二女兒起名叫招弟。
而作為第三個從媽媽肚子里蹦出來的賠錢貨,聽說剛包好被抱出去的時候,孟奶奶忍不住在產房門外罵起媳婦來,作為一個讓所有人都失望的存在,她甚至沒有被孟父抱過。
好在同時,三丫的雙胞胎弟弟的出生,總算讓孟奶奶臉色好了一點,直接給四兒子起名孟文,而三女兒,就隨便叫了一個三丫,連個名字都懶得起。
等五兒子從肚子里出來的時候,孟家母親才覺得臉上有光,在婆家挺直了腰桿,在村中能有兩個兒子的家庭也還是少數,不能再有面子了,于是她自己拿了一條豬肉并幾個雞蛋,去孟家村先生那里,給兩個孩子都求了名字,老四改作孟文宣,老五起名孟文柏。而三丫,依舊沒有名字,還叫三丫。
卻說孟家這下之后,雖然在村里掙足了臉面,但是里子卻被掏了個精光,一家八口人吃糠咽菜,日子愈發(fā)的艱難起來,夏天還好說,山里山貨水里的魚兒,總還是有的吃的,但是一到冬天,需要過冬的棉衣以及食物就成了孟家難以解決的嚴峻問題。
三丫在家中一直是被忽視的存在,奶奶父親因為她是個女孩兒而不關注她,母親又因為三丫先出來的時候,孟奶奶在產房外罵的難聽的話語而對三丫十分無視,只有大姐春月,時不時的照顧一下這個稍顯沉默的妹妹。
但是三丫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問題,在她看來,有東西吃,有衣服穿,姐姐疼愛,弟弟也算聽話,雖然在家總是被忽略,甚至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但是她也從來沒有被無緣無故的打罵過。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的不被當人看的女兒,她活的還算自在,有的時候還能跟著母親給弟弟們習字時偷著學幾個字。
三丫看著大姐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一個視線都沒有分給路邊草葉子上伸懶腰曬太陽的小人,就知道,大姐是看不到這些東西的。
實際上三丫也不是總能看見,就是很偶爾很偶爾,她能看見一些村子里人都看不到的存在,甚至一些已經不在了的人,比如村南邊小花的奶奶:大家都說小花的奶奶去世了,可是有時候三丫可以看到小花的奶奶看著小花在一邊玩笑的很是慈愛。
三丫從來沒和別人說過自己能看見這些東西,倒也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怎么開口,沒有人會好好聽她說話:奶奶更關心兩個孫子,父母要勞作,大姐上要照顧長輩,下要照看弟妹,二姐總是有自己的事情……時間長了,她就當這是自己的一個小秘密保存下來了。
雖然三丫的小腦瓜總是告誡自己不要在意大家的忽略,她已經習慣了等等等等的話語,但是她有的時候還是會心里不開心,十分難過,她也想父親回家的時候抱起她來轉一圈,或者母親回家的時候拍拍她的頭夸她懂事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