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長安西市。

　　西風(fēng)落葉，長安道遠(yuǎn)。

　　長安是個遐邇皆知、溫柔婉約的城市，可它太遠(yuǎn)。

　　西河以西八百里，往南五百里，是長安城，亦是長安鎮(zhèn)。其為大唐旗下之地，坐北朝南，三鎮(zhèn)之首。

　　可它很小，彈丸之城。

　　長安不種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的牡丹，城外生一片斜日更穿簾幕的梧桐。

　　巳時，太陽的影子籠罩整個長安西市，給這個市廛熙攘、店鋪毗連的貿(mào)易集市套了件碎金霓裳。

　　西市開市早過了一個時辰，大伙兒都在琢磨掂量，不敢率先邁腳做那出頭之鳥。

　　拉胡琴的魂不守舍地在調(diào)弦索，茶館飯鋪的伙計不敢大聲招徠，耍雜戲說書的武生先生們?nèi)}其口卻心癢難熬，臉上冒出了熱汗。

　　眾人像是事先約定好了似的，一同如寒蟬般噤若不語。街上再無摩肩接踵、人頭攢動的行人，場地內(nèi)空曠無聲、萬馬齊喑。

　　蕭家攤子上令人垂涎三尺、色香俱全的餛飩已然涼了，要等的人還沒來。

　　湯水上淋著的一層芝麻油漉下四散擴(kuò)開，香氣裊裊，可這個庖人卻拿著蒲葵扇在驅(qū)趕那似有實無的蒼蠅。

　　“欸!阿拉賣切糕嘞喲～綠豆紅棗瑪仁糖糯米花生粗雜糧栗子核桃葡萄干的新鮮切糕嘞～～”

　　推車賣切糕吆喝的是小蘇，他爹前些時日臥榻，受痼疾之苦，所以由他來頂替，他們蘇記切糕的招牌可不能垮。

　　揮扇子的老蕭頭瞪大了眼睛，急得臉上熱汗直落：“小蘇，小蘇，快回來!今兒七殺下凡，不良脊?fàn)€要查搜西市貿(mào)坊宄蠹之徒，全市戒嚴(yán)不準(zhǔn)嚷賣開火，你可當(dāng)點心吧!”

　　眾人側(cè)目，又視若無睹。

　　這一切都沒有他們頭頂飛越山巒霧罩旋翼而過的大雁那般有情，它們不會說話，卻能傳遞心聲。

　　老蕭頭剛過半百卻兩鬢頒白，他的臉上有條疤，從鼻梁開始沿鼻翼顴骨到耳垂后方，他早些年間是名御廚。

　　老蕭頭邁著臃腫的身子把額系藍(lán)繩的小蘇拉了過來，“阿公，推車。”小蘇指了指自己過活的手藝。

　　“害!”

　　老蕭頭喟嘆一口，左右瞅了瞅，向前跑時踉蹌了一下，竟奇跡地握住了推車護(hù)柄。

　　銀光乍現(xiàn)的集市，宛如神祇臨世，令人惶恐。

　　一葉梧桐在風(fēng)聲鶴唳中逆著光落了下來，停在推車的皮蓬上。那葉梧桐終于找到了它的歸宿，可以歇息了。

　　老蕭頭站那兒不敢再動，因為他知道來者是誰，他的腿肚子在打顫，卻使出全身氣力把推車調(diào)了個頭推向了小蘇。

　　都說人過了知天命的年紀(jì)，哪怕是個白丁庸人也會謀而后動，這次到是他沖動了。

　　光線如絲，暴怒地吞向老蕭頭。

　　小蘇向前方看去，嘴不悅地撇成八字。

　　詈罵一聲：“一個小小不良帥尚敢這般猖獗?天子腳下，孰有王法?!”

　　他疾步上前，猛地躍起，他的影子像向陽的牽?；ㄔ谏砗笞o(hù)住了老蕭頭。凌空下?lián)?，一個東西打在左邊茶鋪頂淄瓦上，嚇得兩個伙計急忙跑開。

　　“瑯瑯?！?p>　　“嚯，居然能踢開小爺?shù)你y翼兩爪刀鐮?？磥?，今天要找的人便是你了。不是也是!”

　　腰系鎏金銀香囊的青年踩著光影走來，放肆桀驁叫囂。他的頭發(fā)和他的人一樣，張狂。宛若叢間艷麗欲滴的山莓，殷紅如血。

　　從他身后驟然奔出一二十來號穿錦服持刀的人來，將小蘇老蕭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良人辦案，閑等退散!”

　　“呵。”小蘇右手擋著驚慌失措的老蕭頭，嗤笑一聲。

　　“我若不......嗚嗚?！?p>　　“這位官人，娃兒不懂事觸犯了您小老兒向你道歉，可您慧眼識珠、明察秋毫得看仔細(xì)了呀，愚等只是些粗民啊!”老蕭頭一把捂住小蘇的嘴巴，卑躬屈膝聲帶顫抖著說。

　　二十年前的情景一下子涌回了他的腦海，當(dāng)年他還可以瓊面劃臉來逃脫一劫?，F(xiàn)在，唉。

　　一旁遠(yuǎn)遠(yuǎn)看戲的一個說書先生憑扇遮面，喟嘆似的搖了搖頭，若說這長安城里得罪哪戶人家的紈绔少爺都還好，最起碼還能茍全性命，但倘若是得罪了這不良統(tǒng)領(lǐng)沈文鴦的弟弟沈二公子沈仕辛，可就難善了嘍。

　　“阿公莫怕，今時不同往日。這回該換小蘇保護(hù)您了!”小蘇看了眼老蕭頭臉上的猙獰的刀疤，信心滿滿而又憤怒不已地輕移老蕭頭的繭手。

　　終于等到了這個機(jī)會啊，來之不易。他得好好珍惜自己掐好時間設(shè)計的，這個陷阱。解開阿公心結(jié)，為阿公報仇的陷阱!

　　讎恥已雪，今日此時!

　　他攥緊了拳，向四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