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近來開始流行洋人的舞,一男一女貼在一起,以身體的各種姿態(tài)展現(xiàn)舞蹈的優(yōu)美。大抵是她真的無甚天賦,夏南燭瞅了許久也沒欣賞出甚么藝術(shù)的美感,倒是這群人,空空的以效仿洋人的禮儀姿態(tài)為榮,瞧起來不知所謂多了。
徐云新向她伸出手,邀他去舞池跳舞。夏南燭對此不感興趣,明知是現(xiàn)今流行的范式,也沒想著去學,她笑著打趣,“徐三爺可太瞧得起我了,您知道的,我向來是不會這些東西的,無端擾了您的雅興,還請別怪罪。”
徐云新也露出一個笑,目光溫柔,若是撇去了他面上那道疤,倒是有君子翩翩的感覺,“無妨,徐某不才,可以教你。”
夏南燭:“我笨手笨腳的,怕是要辜負徐三爺一番好意了。”
徐云新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只是面上的笑容更牽強了些,“無妨?!?p> 夏南燭看了他一直伸著的手,也沒伸手搭上去,頗為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出口的話也無所顧忌起來,“徐三爺如今這般的地位,多少傾國佳人眼巴巴盼著徐三爺對她們留情,何必擱我這討不得好?”
這話一出徐云新的面色徹底沉了,頭也不回地奔向了舞池。
夏南燭愣是一動不動,眼神掃過翹首以盼的美人,“嘖,一匹匹餓狼啊?!?p> 孔琳瑯老好人慣了,不懂拒絕別人,下意識皺眉,“夫人,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夏南燭折下瓶中一朵花,開始慢悠悠地辣手摧花,“我就是瞧不慣他那般驕傲的模樣,如今地位不同了,當是所有人都得奉承他不成。”
孔琳瑯一時無話可說,但總覺得那些地方出了岔子,想不明白,便也算了。
夏南燭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到底還有句話落在心底沒出口。讓小美人知道了,他該得眼淚汪汪的瞧著她了。
遠在千里之外的褚啟自是不知有人趁他不在想撬他墻角,他此刻目光沉沉,面上要沉得出墨來。許久,他唇邊才溺出冷笑。
他此行本不是甚么麻煩事,他聽副官講匪患嚴重,卻是不大擔心的。若是制定計謀得當,倒也不會太過困難。他接到任務(wù)時,便料想徐云新不會派給他甚么輕松事,卻沒成想,他卻是打算將他埋葬于此。
他來之前多方打聽了一番,聽聞贛州這處雖有山匪,卻難得仁義,山下村民受過他們不少恩惠與庇護。倒是贛州這位督主...整日里尸位素餐,積壓民憤已久。
他不過十六七的年歲,再如何謀略眾多,也免不了要被人處處壓一頭,不必說帶領(lǐng)這支隊伍的隊長擺著十足的官威,就連督主也是看碟下菜。
贛州的督主大腹便便,面上堆滿了笑。
眉來眼去間就打好了所有商量。
“哎,”文辛推了推他,“你說這兩人打甚么肚皮官司呢?”
褚啟垂下眼,潷去了浮著的茶葉,“你覺得他們甚么打算?”
文辛皺起了眉,他向來是只知飲酒玩樂的,“你知道我不曉得的,我只是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p> 褚啟輕輕說了句:“你感覺不錯,我們回去再談。”
武督主:“此次王隊長奉命前來助在下剿匪,武某實是感激不盡,定當酬謝諸位,并全力以赴,早日解決匪患?!?p> 王期:“武督主說的那里的話,您既知曉我們奉命前來,就不要如此見外了,又何必談及酬謝?”
武督主:“既然如此,那武某便承了各位這份情。這樣,各位弟兄奔波勞累,不如就此歇下,明日便行動。”
文辛跟著褚啟往外走,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拉著褚啟往黑暗里走去,四處張望活像做賊?!巴跗诤湍莿谑沧游涠街饕蔡婀至?,明日攻山,明明行動匆忙,今日卻不討論如何作戰(zhàn),只是一味的彼此奉承?!?p> 褚啟輕笑,眼中映著遠處的燈火,泛著涼薄的光:“他們既打算讓我們有來無回,又怎的會讓我們知曉他們的計劃。若是有人生疑,也不會貿(mào)貿(mào)然去打探。若是有人像你這般,頂多也就回一句,計劃早已定好,不必多心。”
文辛瞪大了雙眼,罵了句臟話,想想估計不解氣,噼里啪啦罵個沒停。他混跡在花樓酒肆間已久,臟話學了不少,罵起人來都不帶重樣的。他喘著粗氣,“為什么要殺我們?”
褚啟看著他,面上愧疚,“是我對不住你們。想必他們是沖我來的,無端拖累你們了?!?p> 文辛:“什么?他們?yōu)槭裁匆獨⒛悖?..不是,他們怎么可以殺你,平日里不是滿口仁義道德,怎的連個孩子都不放過?”他猛地一聽這話,只覺得震怒,卻不曾想到這人影響到了他的安危,許是平日里與褚啟交情深了,連帶著心也長偏了。
褚啟只是表情沉靜,看著讓人心疼。
文辛著急得不得了,“那...我們?nèi)缃裨撛趺崔k啊。你平素里與其他人來往少,能有多大交情能讓他們幫你?!?p> 褚啟嘴唇煽動,“那就不管他們了?!?p> 文辛嘆了口氣:“也罷,那我們總要想法子避開啊?!?p> 褚啟聲音低沉,在這般的黑暗里無比清晰,“你可愿意幫我?”
文辛頗為豪氣,“當然!”他的手在褚啟肩上狠狠落下,“我文辛像是那種拋棄兄弟的人嗎?自然不能!”
褚啟笑起來,“那便多謝,明日我定護你周全?!?p> 文辛得了保證,瞬間覺得沒什么大不了,搭著褚啟的肩,笑得沒心沒肺,“我說你小子,居然是有肌肉的。我還當真以為你是那種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呢?!?p> ......
天稍稍透著亮,昨日尚還是陽光普照,今日便下起連綿的陰雨。武陵山被濃重的霧氣籠罩著,恍惚中只能勉強辨認得出一些綠色的影子。這般的天氣,混合著泥土的味道,濕重又沉悶。
王期:“褚啟啊,你先帶一小隊人上山去查探情況,探查完畢,立刻回來,不得有誤?!?p> 文辛嬉皮笑臉,“王隊長,這小子一進了山里頭就找不著東西南北,我同他一道去吧?!?p> 王期皺了皺眉,還是松了口,“去吧。武督主的人自會聽從你們號令。”
褚啟帶人潛入了山林,眼瞧著王期帶人不緊不慢地隱去了身形,眉頭微皺,不動聲色在樹上刻下一個記號。這片山林多迷障,旁人瞧見了,也只當他做個記號,以免迷路,并未多問。
文辛走到他身邊,瞥了眼身后跟著的人,壓低了聲音,“他奶奶的,這群龜孫子指不定背后下什么黑手呢。”
他平日在上海城少鍛煉,爬山這種活做起來便氣喘吁吁。他笑呵呵的,生了張討人喜歡又不出挑的臉,輕易便讓人生出好感。他狀似苦惱,“哎呀,可惜了平日在花樓里掏空了身子,沒想著這如今爬個山也累得不行?;厝ザㄒ嗑毦氃偃の夷窍嗪玫??!?p> 后面有人笑出聲,只是估計是有著什么顧慮,端著也不敢太大動作。
只是文辛是慣會言語里討巧的,三言兩語就拉近了距離。
“文哥,你們那的姑娘肯定要比咱這漂亮些吧。”
“哎,可惜這次來得急,我生這么大,還不曾出過遠門。倒是想見識下贛州的姑娘生的好不好看,討個回去做媳婦才好?!?p> 一時間眾人都將笑起來,被褚啟瞥了一眼,一個個瑟縮著。倒是終于不似之前那副出來玩耍的模樣了。
文辛跟在褚啟身后,悄無聲息同那幫人拉遠了距離。
文辛有些氣悶,“你弄啥啊,我待會就能把他們的話套出來了?!?p> 褚啟:“你套不出來的,他們定是沒將我二人放在眼里。但畢竟存了幾分心眼,要是讓他們知曉我們已知他們動機,說不定還討不著巧?!?p> 他在另一棵樹上落下一個記號,與之前那個并無二致。
褚啟壓低了聲音,狀似閑聊,“前頭那棵大榕樹東走五百步,記住了。”
有人掏出貼身佩戴的匕首,冰冷的刀鋒泛著冷芒,霧氣在上面凝成水珠,滴落在滿地的落葉上。
褚啟站在高處,攥緊了拳頭。匕首扎在樹干上,還帶著未消的余溫。當匕首劃過對面人的脖頸,血液噴射的時候,褚啟感到一種難言的情緒,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邊炸響,他也只能聽見這個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殺人,刀鋒對準的卻是自己的同胞。他的腦海中各種思緒涌現(xiàn),聽著藏身之處漸漸消失的腳步聲,他終于平靜下來。
與文辛會面的第一句話便是,“我以為我見不到她了。”這句話來的沒頭沒腦,文辛只顧著劫后余生的喜悅,聽了這話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褚啟深吸了一口氣,滿身的疲憊消散了不少,“沒什么,這個地方我們不能待久了。他們等會還會過來?!?p> 文辛三兩步跟上他,“我們?nèi)ツ???p> 褚啟:“我們?nèi)ツ欠烁C看看?!?p> 文辛覺得不可思議,“你瘋了不成,我們兩在那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弄死。弄死你知道嗎?就跟個碾死螞蟻一樣簡單?!?p> 褚啟點頭,“我知道,要不你留在這被王期派來的人弄死,要不去山頂,尋一線生機?!?p> 文辛似乎對這個同他同齡的少年有種天生的信服感,雖是不懂,卻還是乖乖跟上。只不過他天生一個話簍子,一路上嘰嘰喳喳,“我自小家貧,爹娘去得早,也沒甚么可扶助救濟我的親戚。便到軍隊里尋個活計,原本是想著在軍隊里混個日子倒也過去了。如今攤上你這家伙,也不知是福是禍?!?p> 褚啟勾了勾唇,沒想著文辛同他差不多,倒是碰巧的緣分,“那你為何要進軍隊,尋個別的差事,豈不更安穩(wěn)?”
文辛撓撓頭,摸著了一手的頭油,訕訕笑了笑:“嘿嘿,我這不存了點想法嘛,若是得了賞識,或許弄個官當當不是?”
褚啟悶頭趕路,除了那只沾滿了鮮血的手還在微微顫抖著,并無異樣。看著漫山的綠葉,不由自主就想起夏宅里那茂密成蔭的綠樹,還有窩在樹影里被逼無奈出來曬太陽的女人。
他的沉默倒是沒能打擾文辛的好興致,這人總是可以做到不分場合無憂無慮,心大的很,文辛:“哎,褚啟,褚啟。上回在百樂門那女人同你什么關(guān)系?。俊?p> 他似是感覺到那人對他重要的很,但卻也沒聽說夏家夫人同褚啟有甚么血脈親情。
褚啟談起她連眼神也變得溫柔,“她是我心心念念之人?!?p> 文辛吃了一大驚,目瞪口呆起來,“不是吧,聽聞夏夫人同徐三爺關(guān)系不淺呢。你怎地同她有了聯(lián)系?”
褚啟眼神瞬間變冷,漆黑的眼瞳里壓抑著憤怒,“姐姐她同徐云新沒關(guān)系。她只是我的。”
文辛閉了口,只覺得褚啟怕是被人追殺這事刺激得太狠,整個人都神志不清起來。上海城里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對夏夫人存著那么點不可明說的心思,倒是他敢講,這話要是被旁人聽了,不曉得要經(jīng)受多少白眼與冷笑。
唉,他吃了虧,自然會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