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王弟這般勞神,誠如這位……這位所言,王弟還是早些歸宮的好?!?p> 不知道這個緊緊隨在師承嗣身邊的人是什么身份,只得如此稱呼??蛇@聽著語氣疏淡的話在師承嗣耳中,卻反倒因為那一斷聲而顯得更易親近了不少。
老人略顯尷尬,雖然絲毫沒有與師華宸結(jié)識過深的念頭,但還是按照禮制自報了官職。
兩人都是勸著自己回去,甚至師華宸也在略微點頭示意后,便就要這么從容地移步而去了。
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著師華宸毫不眷留地走遠,師承嗣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些什么,卻終究是沒能說出口,只是神色沮喪地看著師華宸的背影。
離去的人從容不迫,卻又驀然駐足,神色漠然地看向那個在不遠處的拐角出現(xiàn)的人,忽然覺得,這個本該是人跡罕至、清冷寂靜的宮道,今日怎的變得這般熱鬧?
心中念著這般話語,師華宸淡淡地看著來人。
一襲云白道袍衣袂卷逸,望之仿若仙意出塵;烏銀兩色交雜的發(fā)被玉冠結(jié)束而起,梳理成一個混元髻;手邊的拂塵靜躺臂彎之內(nèi),并不曾因步伐的起伏而有絲毫的雜亂。若不是那人的面相實在是太過年輕的話,乍一看去,簡直就是一個即將得道飛升的隱世老道。
“玄微子?”
口中輕輕地念出了這個名字,師華宸劍眉微皺。雖然稍有些出乎意料,但在此地遇見他,倒并不會讓他太過意外。
年輕的天師閑庭信步,面色一如既往的風輕云淡,甚至還略添了一抹笑意,似是遇見眼前人早便在他的預料之中。
“貧道見殿下平日甚是繁忙,以往幾次朝議,皆是下了朝便徑直離去處理政務,今日怎會來此禁宮之地?”
不急不緩地趨近幾步,玄微子在師華宸三步之外駐足,臉上猶自帶著莫測的微笑。
“誠如玄微子天師所言,我之所以來此,自然也是為了政事了?!?p> 淡漠的話語簡練而答,似是無心再與之閑談,隨時都準備著離去,可足下的腳步卻也沒有再動。
玄微子的現(xiàn)身,讓被師華宸拋在身后的師承嗣和帝子師略微驚詫。師承嗣連忙上前問候,縱然心中對這位當今帝君冊封的“天師”嗤之以鼻,但在師承嗣的動作下,作為帝子師,他也只得同樣隨之上前見禮。
“承嗣見過天師,天師今日,也是來為父君講道?”
玄微子淡笑著向師承嗣回了一個道禮:“非也,今日貧道進宮,倒并非只是因為帝君?!?p> “不是來給父君講道的?可今日,不是例行的道論之日么?”
師承嗣略微疑惑,玄微子卻只是不語,似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師華宸,唯見他臉上可堪冰冷的漠然。
視線在師華宸和師承嗣之間掃過,看清了師承嗣不經(jīng)意間對師華宸流露些許的親近之意,玄微子臉上淡淡的笑意似是深了一些:“帝子殿下前些時日不是想要向貧道問教些什么?今日,貧道主要是為此而來?!?p> 這話登時讓師承嗣有些錯愕,接著便是深深的惶恐:“天師,這真是萬萬不可。今日本是父君向您問道的日子,若是因承嗣而耽擱,那承嗣罪重難咎?。 ?p> “殿下莫要擔心,今日帝君似乎另有他事,已是無瑕聽貧道論道整日,因此他也定然是不會怪罪于貧道為殿下解惑的。”
面對玄微子淡然自若的談吐,師承嗣將信將疑,只有帝子師暗自皺了皺眉頭。
“既然王弟和天師已有安排,那我便也先行一步了。”
獨自在一旁冷眼旁觀著,見這幾人之間似是打好了招呼,師華宸既無心于此,又不習慣夾在旁人的對答中,自然想要就此別過。
卻不料,腳下步伐未動,倒是玄微子輕輕一甩拂塵,輕緩卻堅定地攔下了他的去路。
目光微漠地對上玄微子遺世淡泊的眼睛,師華宸面上染了一絲霜色:“天師這是何意?”
“還請大殿下莫要怪罪,貧道適才所言,大殿下想必也是聽到了。令王弟所要請教之事,恰是與大殿下有關(guān),不如,大殿下與我二人一道入宮,淺談一二?”
玄微子依舊是風輕云淡地闡述著。師承嗣卻是有些色變,郁郁寡歡的面龐上頓時涌上些難以言喻的表情,有詫異,有驚喜,有赧然,也有輕疑。這樣復雜的神色,連因為玄微子這莫名而無來由的話而疑惑地看向了師承嗣的帝子師都有些辨不清,終于只有含著狐疑之色在另外三人身上打轉(zhuǎn)。
而師華宸,只是劍眉微凜,幽邃莫測的眼瞳定定地注視著超然塵外的玄微子。許久許久,才凝下了目光,略微扯了下唇角,淡淡道:“天師如此說,我若是拒絕,倒也不大合適?!?p> 說著,他貌似不經(jīng)意地瞥了眼有些無法形容其神色的師承嗣,眸中浮上了極其淺淡的詫色。
“如此,貧道倒還真是要多謝大殿下了?!?p> 眼看著他們似是達成了某種協(xié)定,帝子師心中忽然涌起了危機感,一股不祥的預料瞬間充盈整個腦海。
“天師大人,恕老臣直言,帝子他如今有朝職在身,帝子宮中也尚且堆積著些政務。新近接手,畢竟還未完全熟稔,老臣這正準備為帝子講解些治政之要。這論道之事,不如還是另擇他日的好?!?p> 考究了一輩子學問政務的帝子師一臉肅然,不卑不亢地向玄微子致禮嚴辭,縱然不知內(nèi)里,但也要竭力地讓玄微子的打算落空。
“帝子師說得倒也不錯?!?p> 玄微子淡淡然地贊同了一句,接著便又是不見鋒芒的推拒:“不過,這朝后的閑余之時,還是得由帝子殿下他自己決定才是?!?p> 除此一句,他便沒再有其他多余的舉動了,卻反而點醒了一旁已是因帝子師的話而顯得有些沉郁的師承嗣。
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曾經(jīng)最為敬仰的長者,可現(xiàn)在卻早已變成了時不時給自己帶來生父暗地里的消息、給自己帶來恐懼和痛苦的人。師承嗣忽然意識到,這個老者,已然成為了某種控制著自己的工具,某種,拋棄他的生父為了達成他的目的的工具。
最后殘存在他心底,那一絲不舍得完全棄去的孺慕也終于斷裂。
“帝子師先前不是說將我送回宮么?現(xiàn)在,宮門近在眼前,帝子師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可得注意些,莫要傷勞到身體。明日的政事,帝子師理當也不會放心讓我一人處理的吧?”
眼見著師承嗣神色淡淡又夾雜著一絲自嘲地說完,便跟上了玄微子不急不緩的步伐。再之后,定定地立在原地望了那道宮門許久的師華宸也終于邁動腳步,隨著兩人一起消失在緩緩緊閉的宮門之后。
帝子師氣得老臉漲紅,難言的情緒驚濤般摧撲向他的心頭。年邁的身體終究是支撐不佳,一個不慎,便直接昏倒當場。
意志熄滅的最后一刻,唯有一個念頭還是久久縈繞不去——這件事,要趕快告訴紫瞵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