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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

第三十八章

承安 秉一 2865 2020-06-20 09:38:15

  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不覺楓葉退盡,凜冬已至。

  魏府門風清儉,也早已在房內燃上炭火,屋外雪虐風饕,元祉堂內卻溫暖如初。魏昭握著手爐懶懶的歇在臥榻上,魏景期脫下裘衣,卸了一身寒氣,接著魏昭的話尾道。

  “這么說王爺是故意讓我們知道的?”

  “王爺是想所有人都知道吧?!?p>  天氣寒意逼人,空氣微薄,天光還乍亮著,卻只覺得窗外風景都已蒙上了一層沉霧。

  終究是要變天了。魏昭收回目光,緊了緊身上的薄毯,“以蘇未央的性子,怎會做這樣莽撞的事,偏要鬧得天下人都知道?”

  魏景期若有所思的看著魏昭,開始仔細回憶著昨日王府中發(fā)生的事。

  昨日王爺突然派人來請他去王府小坐,的確把他驚到了,就連父親和先生知道了也是沉默了半晌,仔細叮囑著他不可多言,才放心的讓他去了。

  但等到了秦王府他才發(fā)現(xiàn),王爺不僅請了他,還一并請了其他幾位名門子弟。

  開始時,幾人只是閑話一會兒,王爺還認真的過問了他來年秋闈的事,但沒多大一會兒,就見蘇未央突然帶人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要請王爺做主。

  說是橫山縣李縣令下邊的程師爺貪贓枉法,欺辱了蘇老先生舊友一家。那舊友的兒子也曾受過蘇老先生教誨,這次被人誣陷殺人,有苦難言。舊友這次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求到蘇老先生這兒,蘇老先生自然心疼舊友一家,所以來請王爺能出面主持公道。

  秦王當時一聽就摔了手里的茶盞,怒言這程英不僅是貪贓枉法,甚至還藐視皇威法度,那他于情于理都必須親自審問此事,給老師和天下人一個交代,當即就下令讓人押了程英進京。

  當日魏景期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到了府中,他從沒見過那樣威嚴震怒的秦王。一早還沒去和父母請安,就跑來同魏昭說起此事,結果魏昭只是問了句程師爺是不是程家程英,就說秦王昨日是故意為之。

  “那你怎么知道程師爺就是程英?”魏景期盯著魏昭不解的問道。

  魏昭垂著眼眸,沒有理會魏景期,只是自顧自的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兩浙路上能讓王爺這樣大費周章的恐怕只有程英了吧?!?p>  程英啊,魏昭想起往事,輕笑著搖了搖頭。

  上一世的程英的確備受顧尚書青睞,雖是從一個小小師爺做起,卻硬生生將整個京城都攪的風起云涌。

  若真不是宋玨及時翻出了他與程家的往事,顧家沒護住他,那最后的結局還真說不準了。

  魏昭眸光暗了暗,輕嘆了口氣,才抬眸看向魏景期道,“你可知程英的母親曾是杭州名妓?”她頓了一下,緩緩繼續(xù)說道,“她被抬進程家時還十分受寵,當時甚至還一度傳出了程老爺要許她做平妻的流言,但這樣好的日子卻也沒多長久,就在她生產那日出了事?!?p>  “那姨娘當時懷的還是龍鳳胎,你也知道,這樣的好事本就挺難得的。但誰又能想,那女孩一出生卻多出了一條尾巴。當時應該是把程老爺嚇壞了,竟直接下令把那女孩捂死埋了吧”

  “就這樣捂死了?”魏景期一驚,瞪起的眼底騰起微怒,“都沒請人看看嘛。”

  “是,”魏昭看著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你想也知道,程家那樣的名門怎能允許出現(xiàn)這樣的丑聞?那程英母子也就跟著被人當成了妖孽,鎖在了一處偏院?!?p>  “那樣的日子自然不太好過?!蔽赫寻櫫税櫭迹t疑了一下道,“細節(jié)我知道的也不那么清楚,只知道程英的母親很是瘋癲,性情暴戾,對幼時的程英總是非打即罵。”

  “應該就在程英二十歲那年吧,程家突然起了一場大火,等第二日火撲滅了,才在灰燼里發(fā)現(xiàn)了十幾具焦尸,據(jù)說當時場面異常慘烈。但好像直到程家清點人數(shù)時才發(fā)現(xiàn),程英母子竟也在其中,還有程家老爺?shù)膬擅?,大夫人的貼身婢女,和幾名看守程英母子的守衛(wèi),更詭異的是,當年那女孩的埋骨之地竟然空了?!?p>  “那女孩呢?”魏景期突然覺得背脊發(fā)涼,驚得他連忙往后靠去,好像和后邊有一絲縫隙都會生出什么不好的東西來。

  魏昭看了眼他沒有立刻回答,傾身給他又續(xù)上一盞熱茶,才妥帖的鉆回薄毯里,繼續(xù)道,“倒也沒多奇怪,那女孩最后是在程家祠堂被的找到的。長年累月的,那孩子自然只剩了一副骨架,但卻是被人用綢錦裹好了才放在祠堂中間,說身上還覆著一封信,上邊說明了當年那件事的原委,不過是是大夫人和兩名小妾暗通款曲做下的丑事。這事一出,任誰都會想到,那場大火是何人做下的了。但還真不知為何,本震怒的程老爺卻在知道真相時,突然不敢聲張了,這件事也就漸漸成了程家禁忌,恐怕其中還有更不為人知的吧?!?p>  “所以人都是程英殺的,”魏景期語氣肯定,卻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喉結動了幾下才聲音發(fā)澀著道,“他還殺了自己母親?!?p>  “是,”魏昭嘆了口氣,語速放得很慢,“能燒成那樣,應該是在之前淋了酒的。”

  “他為什么殺自己母親?”

  聽到魏景期這樣問,魏昭垂著眼沒有回答,其實她也不清楚,但她還是能隱約的猜至一二。

  這世人總在講百善孝為先,那上一世出了這么嚴重的事,想來顧家也是無論如何都護不住他的。最后的事沒處理干凈,也實在算他大意了。

  可如果換作秦王呢?

  兩人都沒說話,安靜的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楚。

  “明日你去找清河橋下的孟老買條活魚來吧,”魏昭淺笑著把茶盞放在桌上,抬眸故作輕快的看向魏景期,“記得明日一早就讓人去請?zhí)K公子到蕓摟赴宴,他一向最喜歡孟老那里的魚?!?p>  魏景期目光忽明忽暗的緊緊盯著魏昭,他心里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已經越發(fā)不容忽視,可他已不想再去問她為什么會知道程英,或者是程家的那些秘聞往事,甚至不敢去碰深藏在女孩背后的真相。

  但看著眼前的人,他卻無比堅定的明白,這是他妹妹,永遠都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那么將來是好是壞,他都接著她。

  也許有一天她會和他說,但他不會去問。

  魏景期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氣問,“要我怎么做?”

  “也不需要做什么特別的,就是記得在魚腹中放上一本折子,蘇未央會明白的?!?p>  “為什么這么做?!蔽壕捌谏裆届o如常,眼里未起任何波瀾。

  “我覺得王爺會想知道這件事的。”魏昭眉眼彎彎支著頭看向他,“當幫王爺分憂吧?!?p>  “你這么確定王爺查不到程英的那些往事?”

  “要是查到了應該就不勞王爺這樣大費周章了吧?!?p>  “四哥你猜,如果宋玨知道王爺這樣在意一個人,他會怎么做?”

  魏景期對上魏昭審視的眼神,半晌才皺了皺眉道,“沒想錯,宋公子會設法阻止吧。”

  “阻止???”魏昭撐了撐僵直的脊背,笑著輕舒了口氣,“也對,殺了也算阻止?!?p>  “宋玨可沒那么良善,但我倒覺得他那般做事也沒錯?!蔽赫衙佳劬咝?,輕快的看向魏景期,“以后四哥也得學著些,做事不能婦人之仁,給自己留有后患?!?p>  魏景期緊皺著眉,神情有些不明,不知是不滿魏昭談起生死時輕描淡寫的語氣,還是因絕不相信自己日后也會做出這般草菅人命的事卻又難以辯解而感到不悅。

  魏昭輕笑,半晌沒有說話。

  "四哥,有時人走著走著就已身不由己了。即使我們沒有變,他人也會變,人心復雜,世事無常,才是世間常態(tài)吧。"

  魏昭明白,一直處在安穩(wěn)日子里的四哥還不會明白她的意思。隨即起身離開了薄毯中的溫暖,搓了搓手去桌前,寫下了幾個字。

  “明日放在魚里的,記著決不能經他人之手?!蔽赫逊畔鹿P,反復看了幾眼,才轉身把手中的紙張遞給魏景期。

  “如果蘇公子問起來,我如何答?”魏景期沒接,反問道。

  魏昭看著他眨了眨眼,其實她也沒太想好,畢竟怎樣的說辭,秦王他們都會懷疑。

  但想來應是查不出什么的,況且誰又會想到她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身上去。

  甩著手中的宣紙,魏昭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也沒想好,要不四哥隨便想個理由?”

 ?。ⅰ?p>  魏景期有些無語的瞪大眼睛,接過了魏昭手里的宣紙,看著上邊的字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既然這樣,明日我自己看著辦吧。那你呢?明日可有安排?"

  魏昭聽了這話,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轉身從壓著的書底抽出張請柬放在了魏景期面前,"喏,我剛剛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倒也是巧了,昨日你前腳剛出府,李姑娘就著人給我和冬兒遞了消息,說是皇后娘娘賞了她一些鹿肉,極為難得,她也就想著趁次機會,明日請大家去李府坐坐。"

 ?。斦鏈惽??"

 ?。⒁苍S人家真就這般湊巧呢?"魏昭挑眉調笑著道,"不過看在他們這樣的著急的份上,我們總還是要過去看看的。"

  魏景期沉默地對上魏昭靈動的眼眸,卻始終沒再言語,過了很久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明日的這一步,他們算無論如何都再也脫不開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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