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來真正的春回地暖，萬物在冬日的封凍沉寂之后，這時才開始徹底的萌動。
舉國瞠目！三殿下元熠領軍西下途中，忽轉了矛頭，舉軍嚴謹待命，不日竟將攻入皇城。
沒有人料會到三王元熠竟長了這包了天的膽子，也沒有人料到他會這般耐不住性子，竟一日事發(fā)，起兵謀逆。
更可懼的是，原先，存留在太子東宮的半塊虎符忽然間插翼而飛，一眾文臣武將一時炸了鍋般地惶恐起來?；实郾粴獾?，在朝堂之上吐了一口濁血，至今昏厥不振。
太子在京中周旋數日，終將三王謀逆一黨盡數查辦，自也包括了右相楚府。
京中余下的部將，整裝待命，一場頭破血流的廝殺搏命，還在醞釀著、發(fā)酵著，待一朝薄發(fā)，流血漂櫓。
眼瞧著三王元熠的軍馬離京都愈來愈迫近……
那是一封在被封禁了的熠王府中歷經波折，才小心翼翼投到夢華手中的信。同信紙一塊到的，還有一包藥粉。
“顧全大局”
信上只寫著四個大字，白紙黑墨，每個字都似張牙舞爪的魅妖，蠱惑著夢華磨滅心中最后一層顧慮，化變成吃人的妖魔。
他們都沒有料到，太子行事，竟如此果斷殺伐，短短幾日，便查處了京中的孽黨，掐了京中未穩(wěn)了根的萌芽。楚家上下今已鋃鐺入獄，一路走到這一步，為求家族安平脫險，她只能狠狠心來如此行事。
……
西邊天口還絞著半闕暉黃，漸暗的空中，也星星點點地開始熱鬧起來。白日里，東宮的門檻都險些被各路人馬踏破，到了晚上，便一律回絕了所有人，不再接見來客。
夢薇病了多時，在房中細養(yǎng)著，也不見好，她便拒下了那些藥“吃了也無用，沒道理再去苦了自己的舌頭?！?p> “聽姐姐的話，還是吃些，慢慢就會好的。”夢華雙手捧著藥碗，衡了衡溫，再次遞給了夢薇。
夢薇向來是聽姐姐的話的，遲疑了片刻，伸手接過藥來，擰著眉一口喝下，夢華緊著塞了她一口蜜餞。
“姐姐，父親那邊可還安好？”
“三殿下那邊還算穩(wěn)定，可若此次他馬前失利，家族恐逃不了一劫，便是他贏了，我們姐妹也免不得要受些掉層皮的磨難?！眽羧A抓緊夢薇的手，輕聲說道，天已回暖，可夢薇的手仍是冰涼的厲害。
“夢薇，姐姐不能等你病好些再預備來時了，今夜我便帶你離開好不好？”
夢薇扭頭，看向桌案上那口瓷瓶里插著的一枝已萎落了的梅，欲啟唇說些什么，話滑到喉間，又不知如何開口。
“你聽姐姐的話，莫在顧念太子元韶了，你與他即無緣，為何不坦蕩撒手?！?p> 話落，李嬤嬤提著包裹走了進來“一會那邊躁動，你們且快快趁亂離開，側門已備了接人的馬車?！?p> “要走？為何事前未與我商討？”夢薇看著此番形式，開口問道。
李嬤嬤未應答，把手中的通行牌令遞到夢華的手中“速速離去吧，路上與她慢慢道來，現下再不走，恐來不及?！?p> 夢薇覺察此事不妙，雙手立刻反叩住了夢華“父兄是不是要對殿下動手，還是說……還是說三殿下那邊要……”
“鴆酒已端去了太子的桌案上，你我再不離開，怕是沒得命存?。艮?，事已至此，只有先逃了才能再做日后打算?！?p> 夢華索性破罐破摔，與夢薇說了明白，李嬤嬤毫無防備，又后知后覺地攔她，不讓她繼續(xù)往下說。
夢薇瞳孔驟縮，急往外跑“我去攔下他！”
“你攔下他什么，對他說酒里有毒？對他說我們兩姐妹謀劃著跟三王沆瀣一氣？對他說楚家明里暗里忤逆他，算計他？”夢華忽地大聲道，驚地夢薇止住了步。
“開了弓，定了棋局，怎能因一時私情而去改弦易張。左右走到如今，你為何還是一個糊涂的，扭不過來道理！”夢華說著，淚水不爭氣溢滿了眼眶，見夢薇這個樣子，她氣急了，也心疼極了。
“殿下心善仁厚，待你我不薄，他若繼位，定會是明君。三殿下不惜流血漂櫓、百姓受災也要與太子搏一搏皇位，可見父親做的，未必都有道理可尋?！眽艮北硨χ鴫羧A，說話間都禁不住聲音顫抖。
“你盲信了父親，我盲信了你?！?p> 夢華沒想到一直謙順溫柔的夢薇會對自己說這種話。她從未頂撞過自己，今日是第一次！
“我想救他……”夢薇忽得轉身，看著夢華，目光交接，夢華看得清，夢薇的眼中盡是剜心的難受與不甘。
“糊涂啊，事情暴露，你二人的處境你可想過？”李嬤嬤開口道。
夢薇腦中霎時空白，仿佛被人毫無防備的一手推入萬丈深淵，她想起了那連日的惡魘，甚至希望這是個夢，怎么可能，夢里會慌會亂，可不會痛，她現在卻是痛得寸寸分明。
呆滯片刻，她忽地抬手，扯下了夢華面帕，又將自己的摘下，篤定地放到了姐姐手中，轉身離去。
李嬤嬤欲追，卻被夢華攔下。
“讓她且去看最后一眼吧?！?p> 東宮書房——
夢薇匆匆趕去推門而入，目光掃了一圈，見酒還在杯盞中溫著，忽緩了口氣。
元韶皺眉“你怎得來此。”
自那日避子湯藥一事，元韶便再未去瞧過她，她也再為以此身份出現在他面前。
兩兩相望，夢薇心中的起伏竟?jié)u漸平緩了些。
“夜里涼，妾身想來問候聲殿下，提醒您早些回去歇息?！?p> “我還以為你來此，是為楚相求情，倒是我想多了?！?p> “萬事因果自是躲不過的，刻意強求，委實無用。”夢薇進了房中，關上了屋門。
“這些時日不安全，府中來往人多，你還是少出閣門為好，過些日，我差人送你離外，暫避一避這糟亂?！闭f著，元韶端起一旁酒盞，欲飲。
夢薇見此，心中忽空了一個拍子，想都沒想地走上前去，奪下了元韶手中的杯盞，一飲而盡。
“你這是作何？”
“路上吹了風，想吃口酒暖一暖，妾身冒昧，殿下恕罪?！眽艮惫蛄讼聛?，低首道，眼眶的淚險些就隨著落了。
“罷了，左右一盞酒而已，你且起來吧?！?p> 話落良久，夢薇遲遲未起身，有些恍然，她強忍著顫抖的聲音，道:“今后，殿下莫要再在書房待至夜深了，公事雖重要，但也要緊著自己的身子?！?p> 她低首，并未起身，又道:“三王元熠不日就要趕到京都，到時免不了將有混亂，殿下萬要保重好自己。”
“瑛若閣那位，雖是太后賜進來的，可確實是真心待殿下的”
……
“你今日是怎的了？”夢薇一連串些許叮囑，元韶觀此反常，開口問道。
“沒怎的，就是瞧著殿下近來忙得緊，止不住多嘮叨幾句。夜深了，妾身且退了?！?p> 說著夢薇便起了身，轉身時，目光都盡量避開了元韶。
“夢華……”
夢薇停頓了腳步，未應答。
“彼時三王領軍攻進，若我輸了，護不到你了，你切要周全脫身?！痹氐穆曇舨o起伏，可莫名透露著一星半點的不舍，他或許想挽留眼前人多滯留半刻，最后卻只能用“保重”收尾。
夢薇無言，點頭應答。
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瞬時清醒，她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不可思議的事——飲下了鴆酒。
可她莫名覺得此時竟得意外的坦然，即便是現在腹中刀絞一般，她的步子卻比來時松乏得多。
夢薇捂著腹，蹣跚著進了慕華閣的門，夢華看著她那般走來，手腳霎時麻木。
“你怎的了？”
“……”
見夢薇不言，她忽就明白了。
“我去熠王府求解藥！”說著，夢華正欲奪門離去，夢薇卻突然倒地，嘴角溢出烏黑的血來，濁血染了遮面的繡帕。
夢華急忙折回扶她，她卻趁機緊叩住了夢華的手。
“姐姐……血……是黑的……苦的……無解……”夢薇食指輕抹了嘴角的血漬，低頭看著。
“我……我去熠王府尋解藥了，實在不行，我去向爹爹求，夢薇不怕……姐姐……”夢華忽地把頭埋在夢薇的手里，崩潰地哭喊著“你怎么這么傻啊?！?p> “姐姐……我眼瞧著殿下就要……要飲了那毒酒，我……我不忍心……”夢薇笑著道，她心里是慶幸的，慶幸飲下鴆酒的是自己，而不是元韶。
“……我一點也不后悔如此……姐姐……你且聽我一次，三王不得民心……終究是無法指靠的……殿下仁厚……我想護他……亦想護你……”說著，夢薇口鼻之間間一抹溫熱覆過，她鼻里竟也溢出來烏黑的血來。
“姐姐……我想求你替我做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