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振威的幾個朋友不知何時聽說了簡海峰的事兒。幾個小伙年輕氣盛,都覺得這新來的是個刺頭,愛裝,得替朋友出把力,壯壯場子。
糾集了四五個人,把簡海峰堵在了周末放學(xué)的路上。巧的是,這天,羅振威放學(xué)值日,被留在了教室里,這會兒,教室打掃完了,人還沒走。正要鎖門之際,就看見體委呼哧帶喘地跑過來,聲音斷了好幾次,才喊出一聲,“羅振威,不好了,簡海峰被你朋友打了。頭受傷了,送醫(yī)院去了?!?p> 羅振威聽罷把鑰匙扔給體委,自己背起書包,拔腿就往外跑。到了樓下,正好看見等在校門口的王朝陽。
王朝陽等人等的心焦,知道自己把事辦砸了,更是忐忑不安。羅振威看著人,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揪住了對方的衣領(lǐng)子,“誰讓你們?nèi)ゴ蛩???p> 羅振威眼睛發(fā)紅,眼睛里的怒火仿佛噴出的烈焰,嘴唇哆嗦著,“我跟你說,王朝陽,如果他出了一點(diǎn)兒問題,我們的朋友關(guān)系就算掰了。”
王朝陽被羅振威的樣子嚇地不知所措,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以為你們不對付,就想著替你出去來著?!?p> 羅振威接著吼道,“誰讓你替我出氣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動他半個手指頭!快帶我上醫(yī)院,送哪個醫(yī)院去了?”
二十分鐘后,兩人從出租車上下來,奔向了急診室。在門口咨詢了護(hù)士,便找到了簡海峰的病房。
簡海峰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胳膊上打著石膏,人已經(jīng)睡著了。簡海峰讓王朝陽先回去了,自己拿了張椅子,在床邊默默地坐了下來??粗矍暗娜?,他的心似針扎般的疼,每一針都深可見底,拔出來時針尖上連帶著血肉。
床上的人沒睡多久,便幽幽轉(zhuǎn)醒。簡海峰眼神慢慢聚焦,最后視線落在床邊的人身上,對方一臉擔(dān)憂和愁容,眼睛紅紅的,仿佛哭過。
“你怎么在這?”
羅振威見人醒來,反而窘得手足無措起來,感覺手腳放哪里都是多余的,站不是,坐不是,明明有一方空間,卻沒有容納一只腳的地方。說話也開始磕磕巴巴的,“對…對不起,我朋友不知道咱們的事?!?p> 簡海峰躺在床上不想動,對剛進(jìn)來的羅振威視若無睹,干脆把臉用被子蒙了起來。羅振威更急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道歉,都是我的錯,要不你打回來?”
“不打,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嗎?狗咬我一口,我還咬回去啊?!焙喓7逶诒蛔永镎f道。
羅振威坐著,看著床上的鼓包,聲音悶悶地說道,“你還是咬我吧,我寧可當(dāng)哈巴狗了?!?p> 他又接著說道:“你放心,在醫(yī)院我照顧你,里外全包。學(xué)校上課的事你也不用擔(dān)心。反正我們也可以自學(xué),我們一起學(xué)?!?p> 簡海峰悶在被子里,一動不動,“誰用你包?我現(xiàn)在看見你頭疼。”羅振威站起來,想拽開蒙在對方臉上的被子,“你出來,讓我看看?”
簡海峰雙手拽著被子,“不讓看,都打成腦殘了,有什么可看!”
“腦殘,我負(fù)責(zé)你后半生。來,給我看看,我看看傷哪里了?”
簡海峰一聽這話,又氣不打一處來,索性把被子裹的更緊了些,“你負(fù)責(zé)個屁!”。羅振威無奈,只好說道,“那我先去給你買飯。你好好躺著,別亂動。”
簡海峰聽見羅振威的關(guān)門聲,便拿開了蒙臉的被子。他躺在床上,說不出來的滋味,仿佛石塊壓在了胸口上,又生氣又無奈。
羅振威找了自己常吃的那家飯店,把飯菜打了包。又買了一堆水果和零食,拎了一大堆東西又跑回了醫(yī)院。
簡海峰看著氣喘吁吁跑回的羅振威,額頭上的頭發(fā)已經(jīng)粘在一起,貼在前額上,臉有些微微發(fā)紅,心下一軟,本來要吐口的惡言惡語也便收了回去。索性坐起來,也不出聲,就看著床前里里外外忙活的人。
羅振威把水果放在床頭柜上,又找了個床上的小桌,把飯菜擺上?!俺园??別生氣了!”
簡海峰也不客氣,拿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
“一起吃吧!別看著了!”
“你不生氣了?”
簡海峰眉毛一提,眼睛一瞪,“切!你不吃飯,每天誰給我跑腿!”
“得,你能這么跟我說話,就是不生氣了!”羅振威頓時樂了起來,也拿著筷子吃了起來,邊吃邊不斷地往對方飯盒里夾排骨?!岸喑渣c(diǎn),明天想吃什么,隨便點(diǎn),哥都給你買去!”
“我要天上掛的那個!”
“你這是跟我抬杠呢吧!”
“對?。∥揖鸵焐夏莻€,給不給摘?”
“給!給!你說啥是啥。等你出院的,就給你摘。”
“哼!出院就出院,答應(yīng)好的??!”
二人吃飽喝足,無聊了起來。簡海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讀點(diǎn)東西吧,解解悶!”
“讀什么?”
“讀什么都行?名著、詩歌、小說隨便來點(diǎn)?!?p> 羅振威在手機(jī)上翻了半天,沉思了一會兒,又深深地望了床上的人一眼,“那我給你讀首詩吧。認(rèn)真聽。”
“我曾愛過你:
愛情,也許,
在我的心靈里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jīng)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jīng)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
簡海峰抬起眼,視線落在了羅振威身上,片刻之后又收了回來,接著望天花板,仿佛上面能生一朵花來。他嘆了一口氣,好像嘆氣能把憂愁都從心里吐出去一樣。不一會兒,他張嘴問道,“下面讀什么?”
羅振威縱然心里有雙絲網(wǎng),中間有千千萬萬個結(jié),此時也都隨著手機(jī)上的文字融入到嘴里讀出的語句中。在他心里,對對方的喜歡就像水龍頭里的水,理智告訴你應(yīng)該關(guān)上,但打開一次,流出去,就收不回來了。而感情就像這水一樣,覆水難收。
羅振威看著手機(jī),“來看看這一段,徐志摩簡直是個天才!”
“愛是一場催眠,醒來之后你被誰吸了靈。這就是為什么愛過之后,總覺得不僅失去他,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被愛的人總是掌靈者,去愛的人反而失魂。在每段真心付出的感情中,總有一個人獻(xiàn)祭了靈魂,收獲了殘忍?!?p> 簡海峰視線從天花板上收了回來,看向簡海峰,調(diào)侃道,“我說你趕緊找個女朋友吧!你這急的都在病房讀情詩了?!?p> “我在病房讀情詩我樂意。困了吧,睡覺吧!”
“你睡哪里?”
“我去護(hù)士站租個床位。難道你要讓我和你一起上床睡?”
“想的美!”
“就知道你這么狠心!自古以來美人都是最無情的!”
“管誰叫美人,你過來讓我打一下!”
“叫一下,打一下,我也樂意,來!來!讓你打!”
簡海峰被對方的流氓行徑,弄得無可奈何,索性閉上了眼睛。只聽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晚上起夜叫我?!?p> 簡海峰睜眼,只見對方的臉和自己近在咫尺,近的能看見臉上的毛孔,眼瞼上的睫毛,“我腿又沒壞。離我這么近,這么大的臉,想嚇?biāo)牢?!?p> “我這又不是左思的臉,好歹我這也是貌似潘安的臉??!怎么就把你嚇?biāo)懒恕!?p> “還貌似潘安,我看你就是瓜棚的老王,自賣自夸!”
羅振威拉起簡海峰的被子,幫忙蓋好,“別老王了,睡覺吧。希望你夢里遇見我,睡吧!”簡海峰躺好,重新閉上眼睛,“夢里我會給你一板磚?!?p> “嘿嘿,用不用唱搖籃曲!”
“你要再說一句,我就把你踢出去!”
“哎,美人脾氣都不好!”羅振威坐在椅子上,扶著床,盯上床上閉著眼睛的人。過了不多久,床上傳來了細(xì)小的鼾聲。
“連睡覺都這么安靜?!?p> 羅振威站起來默默地注視著,呆立片刻。他揉了揉眉心,最后朝護(hù)士要了張看護(hù)床,合衣睡下了。
住院的第二天,羅振威便買了本徐志摩的《愛眉小札》。除了刷學(xué)校的卷子,每天閑來無事便給床上的人讀。簡海峰每天差點(diǎn)讓情話酸倒牙,奈何半傷殘人士堵不住對方的嘴。后來,聽著聽著便習(xí)慣了,甚至感嘆起徐志摩來,能把文字寫的情意綿綿,仿佛字里行間都透著愛和情。
這天二人正刷著學(xué)校的習(xí)題,羅振威突然停下筆,抬頭看著對方,“你打算考哪里?”
“我們?nèi)ヒ粋€地方吧?”
簡海峰頭沒抬,但是停下了筆,“好啊,我保家衛(wèi)國,你救死扶傷?!?p> 羅振威眼神定在簡海峰的側(cè)臉上,“你我成績沒什么問題,好歹前幾名呢。那一起去BJ吧?好不好?”
簡海峰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好!說話算數(shù)啊!”
羅振威被對方的認(rèn)真弄得有些動容,又確認(rèn)了一遍,“真的?”
“真的!”
兩個小時后,羅振威看著簡海峰有些累了,一只胳膊還打著石膏,“你休息會兒吧?”。簡海峰放下筆,捏了捏眉心,“嗯,后背快不行了,我躺會兒?!?p> 接著又說道,“別讀徐志摩了,聽遍了都。我也真是腦殘了,聽你讀了大半個月。”
羅振威扶著對方躺下,“那聊會兒天吧,放松放松大腦!”
“跟你聊天,就是浪費(fèi)大腦!”簡海峰躺著回嘴道。
羅振威幫簡海峰蓋上被子,又把對方的手放好。他握著左手,并沒有松開,反而沉默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叫了對方一聲,“美人兒?”
簡海峰感覺渾身一個哆嗦,每次他聽這個名字,就感覺渾身發(fā)麻?!澳阍趺从纸羞@個,換個!”
“不,你讓我偷偷叫會兒。”
簡海峰感覺對方又受了刺激,三天兩頭不正常,發(fā)一次神經(jīng),“你發(fā)什么瘋?還有,松手,怎么還拉著呢?”
羅振威放低了聲音,幽幽地說:“沒發(fā)瘋。讓我握一會兒,怕將來沒有機(jī)會了?!?p> 簡海峰側(cè)眼捕捉到對方發(fā)紅的耳尖,也沉默起來,繃著表情,半晌擠出一句話,“那只能握一會兒?!?p> 羅振威握著對方的左手,手指交叉著。他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對方的手背。簡海峰隱約覺得手背被軟軟的觸碰了一下,接著又有什么滴在了上面。他索性閉上了眼睛,縱使心里翻江倒海,也只能忍著。想睜開眼,卻又怕看見對方的眼睛,他只能回握對方的手,雙方誰也沒說話,兩人就那么靜默著,仿佛周遭一切都聽不見了,只能聽見病房里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聲。
片刻之后,羅振威忍不住張嘴道,“你這只手能只給我握著么?”
簡海峰幽幽地嘆氣道,“你可真貪心啊!”
“我就當(dāng)你是同意了?。 绷_振威的心情從烏云密布瞬間轉(zhuǎn)為艷陽高照,嘴角開始露出了笑容。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此生已不能奢求對方更多,眼前握著的這一只手就能足慰余生。
簡海峰看著床邊人像傻子一般,又跟著嘆了好幾口氣,仿佛對方無可救藥了一樣。
窗外,飛鳥從窗前劃過,猶如這一閃而逝的青春,短暫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