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太平坊的瑞親王府。
六藝堂前的紫葉李花壓滿枝,初陽跨坐在樹干上,托著兩只回巢春燕在手上撫摸,雙腿有節(jié)奏的在空中晃蕩,漾起一簇簇花瓣飛揚。
沈持手枕著后腦勺,正躺臥在涼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他隨手夾起一顆橙子,對準初陽拋去。
橙子驚飛了初陽手上的燕子,他敏捷的一把接住橙子,倚靠著樹干剝?nèi)スぁ?p> “這橙子還不錯吶,挺甜?!?p> 初陽兩口就吃下半個,腮幫子鼓的圓漲。
初陽在平時不說不動的時候,看上去還挺人模狗樣,像那么一回事??芍灰怀缘较矚g的食物就原形畢露,數(shù)百年也改不掉的老鼠習性。
沈持看著初陽鼓圓的兩腮,襯著下巴說道:“現(xiàn)在天氣慢慢暖和起來,蛇也冬眠結束差不多要出洞了?;▓@里那些陰涼的地方,不光你愛趴,蛇也愛。你老人家謹防被蛇吃下肚啊,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
初陽不屑的癟嘴,“好歹你師父也五六百年道行了,一般的小蛇能奈我何?你小子別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沈持仰著頭吃吃地笑,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側臉便看見蘇儀領著人,正從旁邊院門走來。
沈持連忙起身,朝那人行禮道:“舅舅?!?p> 夏琛隨意的一揮手,坐到了沈持對面的涼椅上。涼椅上只鋪了張薄毯,別的什么也沒墊,讓人有些硌得慌。
“怎么不鋪張皮毛?一個親王日子過的就跟窮困野戶一樣,把這大正月搞的像夏天。不知道的還以為瑞親王府已經(jīng)窮的揭不開鍋,把家里好貨全拿出去抵債了?!?p> 沈持聽完夏琛的嘮叨,眼中笑盈盈地閃著亮光。
“我特意讓蘇儀這樣準備的,冰涼膈應才更便于磨練心智?!?p> 夏琛沒再接沈持的話,他知道他這侄子雖然妖毒未清,但還沒孱弱到連一點風寒都受不起的地步。
轉而開門見山說道:“我剛從宮里出來?!?p> 沈持給夏琛倒茶的手驀地頓了頓,而后又從容不迫的將茶盞斟滿,淺笑問道:“父皇召舅舅所為何事?”
夏琛端起沈持沏好的茶喝了一口,答道:“鎮(zhèn)遠將軍回京已半月有余,這兩天稱病在家?!?p> “噢?”
沈持被夏琛的話提起了興趣,舅侄二人長年形成的默契,不需把話說明便已互明想法。
“舅舅的意思,難道要我一個親王去一個將軍府上探病不成?”
夏琛放下茶盞點了點頭,“有何不可?太子可跑的勤著呢?!?p> “既是太子的人,我又何必再去白費力氣?當年母妃身中妖毒而亡,那宋巍就是圍著皇后和他的恩師說話,總不可能在西蜀吹了十多年風回來,這陣營就轉變了吧?”
“你知道宋巍有個女兒嗎?”
夏琛匍在桌案上,朝沈持面前又靠近了些。
“知道?!?p> 沈持答的理所當然,“鎮(zhèn)遠將軍獨女——西蜀霸王花。光聽這名號,也能猜到是個潑辣無賴的主?!?p> “那你知道這宋小姐閨名為何嗎?”夏琛又問。
沈持搖頭,“不知。”
夏琛用手指輕叩桌面,給沈持劃重點說道:“因為宋夫人閨名叫虞菀鶯,所以宋巍的女兒就叫宋知虞。宋巍知己虞菀鶯的意思?!?p> 沈持啞然失笑,道:“宋將軍倒是有情趣?!?p> “宋巍是出了名的愛老婆,當年這虞菀鶯本是要與漠北一世家公子聯(lián)姻的,可我們這宋將軍沖冠一怒為紅顏,一騎一人,馬不停蹄趕到漠北搶親?!?p> “這虞菀鶯也是個烈性女子,見宋巍趕來,跨上宋巍的馬便跟著他回了京城。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漠北虞氏當然不答應,認為宋巍配不上他們家千金?!?p> “宋巍雖是鄭國丈的門生,但當時還只是一員小將。那年他帶虞菀鶯回京后,正好趕上江南的流民之亂,又得鄭國丈舉薦,這才一步步成就了如今的鎮(zhèn)遠將軍。”
沈持喝了一口茶,笑道:“沒想到宋將軍居然還有這樣的故事?!?p> 夏琛像是憶起了美好的往事,嘴角不自覺的提了起來。
“當時我還只是個掛職的散官,四處云游聽得就多了?!?p> 他抬起頭看著沈持,輕咳兩聲。
“我把話扯遠了……總之宋巍極其寵愛他的夫人。但他與夫人婚后卻多年不孕,還是在貶往西蜀后,才有了如今的這位宋小姐?!?p> “所以在鎮(zhèn)遠將軍府,宋將軍的立場雖然重要,但宋夫人的立場也很重要??扇羰撬涡〗悴淮饝氖拢瑹o論是將軍還是夫人,都得拉倒重來。你若是得到宋小姐青睞,宋將軍就算念及與鄭國丈的往日恩情,不愿站到你的陣營,但為了宋小姐,好歹也會變成中立?!?p> “我本來只是持謹慎的觀望態(tài)度,還是今日經(jīng)陛下提示,這才后知后覺回神?!?p> 沈持感到難以置信,問:“父皇叫我去鎮(zhèn)遠將軍府拜訪?”
夏琛點頭,“陛下有意平衡朝中勢力,沈慕雖為太子,但日后的事誰又敢下定論?既有陛下如此示意……持兒,你別放棄?!?p> 沈持稍顯不情愿的低下頭,“我不想讓婚姻成為權力的工具,感情這種事還是得講緣分?!?p> “我明白?!?p> 夏琛伸手拍了拍沈持的臂膀,“舅舅也希望你簡單快樂,你去鎮(zhèn)遠將軍府逛逛,就當是做戲給太子看,能讓他與宋巍產(chǎn)生齟齬最好。你若心儀于宋小姐,我們再說后話,如何?”
沈持沒有說話,尚在沉思。
夏琛又接著說:“舅舅自私的想法是不想讓你母親枉死,也不想讓你這么多年來的妖毒之苦白受。若你現(xiàn)在目的有變,那舅舅也不強人所難,就這樣算……”
“不,我沒變!”
沈持沒等夏琛說完,打斷了他的話辯解。
夏琛見自己激將法有用,不經(jīng)意的抿起嘴角一笑,果然打蛇還得打七寸。
“我沒忘記母妃在我面前痛苦掙扎的模樣,我眼睜睜看著她死卻無能為力。他們還說什么九尾狐妖毒,呵……”
沈持冷笑,“可我清清楚楚記得,曾在御花園中見過那個端茶的侍女與皇后的人接觸。”
“那你明日就去鎮(zhèn)遠將軍府走一趟吧,和宋將軍緩和關系為主,見宋知虞為輔。”
說完,夏琛朝樹上的初陽招手,“初陽?!?p> 初陽應聲從樹上一飛而下,行禮道:“大人?!?p> 夏琛從袖兜里拿出一個丹瓶,遞到初陽手中。
“這是我手下方士最新煉制的清心丸,說是可以抑制妖毒發(fā)作。你幫忙看看,如果有用,就給持兒服用?!?p> “是?!背蹶枌⒌て看У叫渥永?。
夏琛從涼椅上起身,對沈持說道:“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讓初陽陪你去吧?!?p> “不用了,舅舅。容我再想想,如果要去,我還是一個人去?!?p> 沈持起身相送,“宋將軍一家剛回京不久,還沒適應京中人事,別看見我身后這大耗子反而被嚇著?!?p> 初陽對準沈持的屁股就是一腳,“說什么呢!”
夏琛欣慰地背過手,由眾人送至門口,坐上馬車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