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云中從病房走出來,他先是笑了,這么多年的一個心結(jié)感覺像是解開了,壓在他身上的那座山一下子移開了。母親竟然會松口,這是他所沒有想到的。
他覺得萬分輕松,內(nèi)心也是歡喜的,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真實(shí)感。直到院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一只白底黑花的小狗躺在臺階上,小耳朵耷拉著,如若無人的自得其樂。
他聞道空氣里有一絲清甜的味道,這是一個可愛的早晨。真實(shí)感回來了,他傻里傻氣地笑著,帶著孩子的一絲純真和溫暖。
笑著笑著,他覺得悲傷,不知名的悲傷席卷而來,他明明是開心的,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剛開始是小聲抽泣,然后是莫名地痛哭,哭得淋漓盡致,像積壓已久的堤壩泄了洪。
他的哭聲打攪了這只小狗的清夢,它嚎叫了一聲跑開了。他索性坐在了臺階上。
醫(yī)院人來人往,每天都上演著悲歡離合,步履匆匆的過路人只當(dāng)他是一個為疾病或者金錢而憂心的普通人,像萬千你我中的一個,無人顧暇他人的悲苦。
直到有一個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只看著影子,就知道那人是誰。
“你怎么在這里?”
她提著一小袋東西站在他面前,像一片清麗的云飄到了他眼前,暫時遮住了太陽的光線。
他抬頭,她看到他哭了,頓時心里一驚,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要知道這是她第二次看著他哭。
第一次他哭是他們私定終身的那晚,他們大學(xué)畢業(yè),他即將啟程要去遠(yuǎn)方,完成當(dāng)軍人的夢想。那個時候,分別在即。伍星河明確地表示不會接受他們在一起。兩個人都有一種悲壯的心情,來完成他們真正的成人儀式。
蘇錦書記得,那是一間學(xué)校附近的小旅館。名字已經(jīng)記不清了,她只記得那天韓云中來找她。
他說:“小錦,我要走了。你可以等我嗎?”
她問:“等多久。”
他說:“可能要好久。你還等嗎?”
她笑了一下,答道:“我等得起?!?p> 韓云中把她摟在懷里說了一句:“你不變,我就不變。不論我媽媽說什么,不管任何人說什么,我只要你?!?p> “你相信我嗎?”他問。她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像是為了表明彼此的衷心,又好像是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記。一切好像順其自然、自然而然的發(fā)生了。
韓云中拉著她的手,她緊緊地跟在后面。到了這間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小房間。她似乎覺得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好像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這神圣的一刻,他們互為彼此、不分你我的這一刻。
兩人靜悄悄地坐在床沿,蘇錦書記得,那天是個夏日的午后,陽光還有些燒烤的炙熱,連空氣都粘稠曖昧。一束光透光小旅館的紗窗,在床上投射出一個大大的圓。
她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滯了。他的手輕輕地伸過來,為她脫著衣服。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他的手探索著脫掉了她的衣服。
她赤裸著躺在他身邊。韓云中問了一句:“你害怕嗎?”
蘇錦書輕輕地?fù)u了搖頭。
兩人終將合二為一的時候,蘇錦書疼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為這次的成人儀式,還是為他們之間隔著的山高水遠(yuǎn)。眼淚只是有了一個理由,然后肆無忌憚地流著。
韓云中就是那時候哭了,她哭,他也跟著哭,兩人的眼淚彼此纏綿。在這狹窄昏暗的小房子里,靜默地流躺著,一地悲傷。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哭。他哭得很像個小孩子,眼睛紅腫,眼神卻依然倔強(qiáng)、不妥協(xié)。曖昧無聲,心痛亦無聲。
事后,蘇錦書問他:“你為什么哭?你是心疼我嗎?”
韓云中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道:“我只為你一個人心痛。”
“你說,如果你媽媽知道你不僅沒有聽她的話,還偷偷和我在一起,她會怎樣?”
韓云中望著她還蒙著一層霧氣的眼睛,說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沒有你,我將不再是我?!?p> 蘇錦書現(xiàn)在還記得那天他說過的話:“此生你不變,我就不變。只有你不要我,定沒有我放棄你這一說。我會等你,永遠(yuǎn)等你,等到你為止?!?p> 他們之間應(yīng)該是從那時起,就開始了等待。漫無止境的等待,沒有期限。兩個人都心領(lǐng)神會,在等待中拉扯著、牽絆著,誰也沒有認(rèn)輸。
不說,就是不改變。他們的賭注就是他們自己,沒有人會在這場青春的虛耗里是贏家。她不是失去了父親?
韓云中看到來人是她,眼淚更加洶涌澎湃的溢出來。他站起來抱緊了她,她手里的東西應(yīng)聲落地。
“你怎么了?”他抱得太緊,她有些喘不過氣。
“沒事,我只是高興,我想抱抱你?!睕]有人知道他剛才的眼淚是激動、欣喜的淚水。
“你怎么會在醫(yī)院啊,你不舒服?”
他稍微穩(wěn)定了情緒,說道:“我媽媽生病了,在這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p> “阿姨怎么樣,情況難道不好嗎?所以你…”
她有些擔(dān)心。他知道她想到壞處去了。急忙解釋道:“她手術(shù)很成功?!?p> “那就好!”她是真的為他擔(dān)憂。她準(zhǔn)備走,水果掉落了一地,她想撿起來,他也幫忙撿。
他撿起最后一個蘋果,遞給她,她接過,他卻沒有松手,她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他這是何意啊。
“放手??!”
“小錦,我們重頭來過,我們結(jié)婚吧!”這顆蘋果穩(wěn)穩(wěn)地落入她手心,也像一記重拳砸過來,她有些眩暈。
他是說要和她結(jié)婚嗎?她撲閃著眼睛看著他,他能看到眼睛上的一層霧氣,潔凈濕潤,在陽光下消散。
看她的反映有些呆滯,他又拉著她的手說了一遍:“我們結(jié)婚吧!”
這么多年,她孤身一人,身邊的人一個個走進(jìn)婚姻的禮堂。她參加了無數(shù)次的婚禮,為別人的婚禮掉了無數(shù)次感動的眼淚。
曾以為,此生就這樣了,想瓶子里干枯的花,終將枯萎,要孤苦終生了。卻沒想,她曾經(jīng)最渴望的那個人說出了那句話。
只是,她不是欣喜、不是感動、而是覺得凄楚、莫名的悲傷。他們之間,錯過了很多、失去了很多。
她也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單純?nèi)缜迦哪莻€姑娘了。那些無憂無慮大笑的日子也一去不復(fù)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