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壓抑
我把自己鎖在屋里，雙眼直勾勾望著墻面。任憑一只花蜘蛛悄悄爬過面孔，我卻像沒有感覺一樣，全然無動于衷……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隨后是師娘溫柔的聲音：“徒兒，怎么一回來就一副丟了魂的樣子?。砍隽耸裁词聠?？”
我蒙上被子：“沒事！”我確實沒事。就是太累了。
師娘道：“沒事就吃口東西……?！?p> 我生硬地說道：“我沒胃口吃不下！”
“沒吃晚飯怎么行？”師娘的語氣就像哄小孩子那般：“乖……把門打開，師娘親自喂你吃……”
我繼續(xù)躲在被窩里，只聽著師娘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整個人像雕塑一般全無動作。本以為師娘去了就不會再來，然而被窩還沒捂熱，門口就又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應道：“師娘，我說了我不吃！”
門外傳來張雪的聲音：“是我……開門！”
我一聽張雪，更加抗拒，哼道：“誰也不開！”
只聽到張雪近乎暴跳的聲音：“小金子，給你臉了是吧？我數三個數，你不開門有你好受的一……二……”我知道張雪一激動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萬一真去找張立成來把門踹開，門壞了事小，一頓毒打卻是少不了。
我嘆了口氣，只得怏怏起床，打開房門。
“賤皮子……”張雪端著老馮做的餛飩，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我娘讓我給你送餛飩，說除了我別人叫不開你的門是嗎？”說著，把餛飩放在桌子上。
我搖頭：“我不餓！”
張雪卻不依不饒道：“不餓也要吃，還要吃光，不然端個空碗出去我多沒面子??？”
我覺得張雪簡直就是一個惡霸，犟嘴道：“憑什么為了你的面子我就要吃呢？”
張雪手按餛飩碗，瞪眼道：“不吃是嗎？”
我一見這架勢，頓時慫了：“吃……吃……”說著，氣呼呼地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餛飩。
“就說你是個賤皮子吧……”張雪看著我，語氣趨于緩和：“今日發(fā)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被雷碧春欺負了？”
張雪坐在我對面：“有誰欺負你告訴我哈，我想辦法幫你治她……”
我小聲嘀咕著：“你不欺負我就好……”
張雪秀眉一立：“你說什么？”
“沒……沒說什么啊……”
“別以為我沒聽見！告訴你，我欺負你是一定的！否則你這賤皮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是，這世上只許我欺負你，我卻見不得別人欺負你！”
我一愣，低聲道：“怎么感覺我像是你家的牲口？還被你燙了火?。俊?p> “怎么著，做我的牲口還委屈了你嗎？”
我忙說：“不委屈不委屈，誰讓我欠你們的呢……”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我忙把最后一口湯也喝了進去，含含糊糊道：“我是說：餛飩吃完啦……我困了……”說著，翻身便要上床，卻被張雪硬攔了下來。
我胃里塞滿了餛飩，滾燙的溫度熱得我有點不舒服，見張雪始終不肯走，忍不住催促起來：“怎么著師姐？還不走？”張雪梗著脖子，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您是非得看我鉆被窩是不是？……好我滿足你！”說著，我當真就開始脫衣解褲起來。
張雪見我真要脫，忍不住臉色一紅，罵道：“臭不要臉！以后你的事，我才懶得過問呢！”說完，張雪怒沖沖地摔門而去。雖然在賭坊她表面穿得像個男人，但骨子里畢竟是個女人。而我一個大男人居然也不害臊，直接就在她面前，真是……
我目送張雪出門，嘟囔道：“變臉比變天還快……你不問才好呢！”大搖大擺地躺回床上。這回心情好多了！
次日清晨，當我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整個人依然還是呆滯的。
看時辰也不早了，我匆忙洗了把臉，連早飯都沒吃就要出門。然而剛邁出大門一步，背后忽然傳來張雪的尖銳呼喚：“師弟?！?p> 我扭頭道：“師姐，你這大早起來中氣就這么十足啊……”
張雪搖頭道：“你這脾氣秉性非得有人管著你才行……”
我道：“師姐，有你一個管我就夠了，我得走了，再晚又被那雷碧春罵了！”
張雪道：“雷碧春有什么神氣的？我張雪雙槍也不是吃素的……”，連忙打斷道：“好啦，師姐，我都知道了，不說了啊，我先走了?！闭f著，趕忙出門上街。
走上武漢路后，我坐上一輛黃包車。用多花一塊大洋的代價，總算按時來到了雷碧春房門前。
其實，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雷碧春對我的印象已經好了很多。只覺得我雖然有點油嘴滑舌，但辦事做人都還干凈利落。而且人又靈巧，嘴又甜，每每冒出一兩句“真誠”的贊美，能讓雷碧春美上半天。所以漸漸原諒了我最初時的“出言不遜”，甚至偶爾有什么好事也會想著我。然而今天的我似乎心事重重。雷碧春讓我備車，我只是潦草地點頭答應，并不像往日那般同雷碧春有眼神交流。坐上車后，雷碧春發(fā)現副駕駛位置上的我仍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頗覺沒趣，便問道：“金少，你今天的話少了很多啊……耳根子這么清靜，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呢?！?p> 我頭也不回地道：“回小姐，禍從口出。說多錯多，說少錯少，我還是安靜點好?！?p> 雷碧春撅起小嘴，怏怏道：“就是看你反應快嘴巴甜，才把你留在身邊的，你要是也變成一個悶葫蘆，那多無趣啊?！?p> 我當然不敢得罪這小娘們，只得撿好聽的說：“不是我嘴巴甜，是大小姐招人夸的好處太多，說不過來。就算是個啞巴，跟了大小姐幾天，也得變得妙語連珠合不攏嘴！”雷碧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金少，我可是在我爹面前說你的好呢……”
我點頭：“謝謝大小姐，您別嫌我笨就好！”雷碧春忽然收斂笑容，正色道：“這做人呢，笨不笨倒不是最打緊的，關鍵是要忠心……”
我豈能聽不出雷碧春的言外之意？當即表態(tài)道：“小姐您放心，我金少跟您一天就是您的人一天，跟您一世就是您的人一輩子，無論做事說話，我眼里第一個瞧見的人必定是您?！?p> 雷碧春嘻嘻一笑：“你這么聰明伶俐的，我還真不要放你走了呢！”
我心中暗自叫苦，暗道：“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擺脫你這個母夜叉啊……”卻還是擠出滿臉笑容，笑道：“呵呵，我也舍不得大小姐啊……”
雷碧春往前一湊，低聲道：“你放心，只要你忠心，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我依稀覺得雷碧春的眼神有些曖昧，頗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低聲道：“明白……都明白……”雷碧春身體向后一仰，聲音突然溫柔了起來，用近乎討好的聲音問道：“真得都明白？”我看向后視鏡，雷碧春臉上竟閃出一副千嬌百媚的笑容，只笑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暗道：“這娘們不是真看上我了吧？……”咽了口口水，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艷福感到恐懼，卻不得不賠笑著說道：“明白……好像是……明白……差不多明白……”
這一整路的尷尬對話，尷尬得連我這種不要臉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車子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卻又停在上次來過的薛記旗袍店。我趕忙下車給雷碧春開車門，一邊開門還一邊用手隔著車頂，以防她撞到頭。
雷碧春款款下車，沖服侍周到的我微笑點頭，正要進店時卻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男人的呼喚聲：“碧春?！甭牭竭@個聲音，雷碧春臉上的笑容陡然僵硬。她當然聽出了這聲音主人的身份，但那個人的聲音卻顯然是她最不想、也最不愿聽到的。然而，當雷碧春回過頭的時候，臉上仍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嬌聲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徐副局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