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很想學拳？”
茶攤旁，一個面相和睦的老者收回了投向一眾武館習練弟子的視線，轉而望向了江楚。
這個青年，便一直蹲在路道旁，眼神灼灼地望著那些武館弟子，目光里的渴望不加掩飾。
江楚回頭笑了笑，剛想說話，看見老人的臉，卻突然語塞，愣了一下。
面對著一張極似趙老師的面容，江楚竟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半晌，他才有些結巴的解釋說道：“在我們那兒...總以為傳統(tǒng)武術不能打?！?p> “但我不信...所以來了佛山這邊見識下世面?！?p> 老人皺了皺眉，摸了一把有些發(fā)白的發(fā)絲，“嘿！”了一聲，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
只是慢吞吞地從桌面的盤子上取了個燒餅，緩緩地扯下一塊兒來，放進嘴里咀嚼著。
“這樣的話，何必去聽他的。”他慢條斯理的樣子很有修養(yǎng)，啜了一口茶湯，又看向那些武館，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操著一口東北口音道：“不過嘛...拳師好藏私，南北相對立，老死不往來。這樣下去，日后能不能打，就真的難說了?！?p> 說著，他沖江楚招招手，道：“看你有緣，坐過來吧。”
猶豫了片刻，江楚點了點頭，便和老人搭伙坐在了同一張桌子旁。
桌面上，放著一盤燒餅，幾樣咸菜，江楚看了眼，有些不自然地轉過了視線。
“來...不嫌棄的話就吃一些?！鼻昧饲米烂妫先松埔獾卣f。
“這個...小子孤身一人在佛山，身上沒帶錢物?！苯行┖杖唬@會兒肚子不知怎的還真就有些餓了，但貿貿然來到這個世界，兜里可真是比臉要干凈。
“沒事...我也不缺你那幾個錢?！崩先瞬辉谝獾臄[擺手，為他倒了碗茶，目光仔細的盯著他，慢吞吞的詢問道：“你是哪兒的人？”
“南河人...只是很早因為鬧饑荒，所以在外逃難，流落過幾個城市，也就是近來才到了佛山這片兒?！?p> “想學武，可以去拜師啊?！崩先酥噶酥肝漯^，輕描淡寫道：“南北武人多對立，但對你這樣的普通人而言卻沒什么說法，畢竟都是各家生意，誰會拒絕呢?！?p> 不過江楚面露尷尬，老人也一拍腦袋，苦笑著搖頭，“看我這記性，你也交不起那份拜師費?！?p> “其實小子也練了一些花拳繡腿，看著他們倒有些技癢，很想有機會找他們切磋切磋?！苯α诵Γ皖^想要去拿那燒餅。
那餅盤放在老人面前，二人坐的是圓桌，江楚附身去拿之際，老人卻驀然一笑，口中道：“別麻煩，我?guī)湍隳镁褪??！?p> 話說著，他伸手取了一塊餅，放在手心，平攤遞給了江楚，慢慢推到他面前。
眉頭微皺著，江楚心中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認真地看了一眼這坐在對面溫和笑著的老人，緩緩將手伸了出去。
可手指越是近了，江楚眼皮沒緣由忽的一跳，心中泛起某種莫名的感覺，而且還愈發(fā)的沉重，就好似一座大山佇立在他面前，巍峨的山巒重重，壓得江楚心頭陰霾一片。
指尖垂在上方，只要稍稍落下就可觸到，江楚的目光落在老人臉上。
那張蒼老的臉上依舊笑容溫和。
可仔細地看，他卻感覺這笑容總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似笑，卻又非笑。
在上個世界回去之后，江楚對傳武的興趣自然大增，更是系統(tǒng)地查詢過一些民國的國術宗師般的人物經(jīng)歷。
而后前往陳家溝，拜了陳常勝為師，三個月時間不僅僅是對太極系統(tǒng)的學習，更為他講述了一些過往太極宗師的傳說。
曾說，宗師楊露蟬有一手絕技，喚為“鳥不飛”！
楊露蟬托鳥于掌，雀鳥要飛之時，雙腳必然下蹬；他會瞬間把手掌下移，讓鳥一腳蹬空。鳥兒煞了一下翅膀，腳就回收；這時候把手再跟著鳥爪子向上抬，又貼住鳥。如此，鳥兒始終沒有扇動翅膀的空間，也就飛不起來。
江楚初始時將信不信，但現(xiàn)在卻覺得，自己在那張餅上不足數(shù)寸的指尖就是雀鳥，自己能不能取了燒餅去，全在對座老人一掌之間。
猶豫了片刻，江楚卻依舊拿不準信心，不由得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細微地挪動了一下手掌，老人的手依舊穩(wěn)穩(wěn)托住燒餅，就平舉在江楚面前，沒有絲毫顫抖。
腦海中思緒變換，不知不覺間，他雙腿已經(jīng)蹬緊，腳趾抓著鞋底，額頭更是隱隱地有汗落下。
依舊沒有把握...
江楚換了一只手，心中卻更是絕望，那張餅就似是高山，卻沒有凸起的石頭，自己根本無從去攀，任是他心頭間推演，卻發(fā)現(xiàn)似乎結局總是注定數(shù)。
長出了一口氣，江楚最終無奈地抽回了手，癱坐著搖頭，無奈道：“這餅如高山，小子沒有把握能翻過去...”
老人笑了笑，搖頭收回了手，重新將餅放在盤子上，伸出一只手緩緩將盤子推到江楚面前。
“吃吧...”
江楚愣了一下，有些莫名的望著老人。
后者低頭啜著茶湯，抬頭笑道：“國術的未來，國家的未來，終究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小輩?！?p> “吃吧，我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怎么會苛責你這樣的小輩呢?！?p> 江楚笑了笑，那份異樣的感覺才如同撥云散霧而去，伸手取了一塊餅咬了一口，“好吃！”
“好吃就行，別被他人搶了去！”老人輕飄飄地說。
“搶不過去的...”江楚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這是民國，而且是一九三三年。
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江楚模仿著他的口音，用半生不熟的東北話回答道：
“餅是我們的，誰都搶不走！”
老人臉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似乎情緒在那么一剎那難以控制。
他迅速地轉過了頭，望向遠處。
“是啊，屬于我們的，是誰都搶不走的！”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難以自抑的顫抖。
深吸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來，雙手交叉背在身后，回頭望了一眼江楚。
“小子，你要是還沒個落腳地的話，就跟我來金樓當個幫廚吧？”
江楚眼睛一亮，心中知道這份機緣自己算是接下來了。
他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急忙著想要將口中的燒餅咽下，可因為干澀倒是咳了一陣子。
眼看老人不待多等，抬腳便要往外走，江楚發(fā)狠把燒餅吞下，不顧喉嚨發(fā)疼，一邊追上去，大聲叫道：
“老先生，我愿意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