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天津大街,仍然遺留著幾分老舊古樸的色彩。
江楚笑呵呵地在茶攤上坐下,抖落盡一身仆仆風(fēng)塵,目光打量著天津的街道屋宅。
而眼前,那茶攤女兒家的回頭的一顰一笑,倒是格外惹眼。
一身紅衣的打扮,更顯得多了幾分颯爽,江楚的視線在她那白皙的面龐上掃過,發(fā)現(xiàn)這姑娘倒是帶著幾分少數(shù)民族的勁兒,衣著打扮也與漢人不同。
招了招手,讓茶攤的女兒家走得近來。
江楚眼角的余光,卻分明看見她那雙白嫩小手暗地里往腰間探。
在那里,則掛著一柄彎刀匕首。
心中不由得感到幾分滑稽,江楚和氣地問道:
“姑娘,在下初來乍到這天津地界,為的是尋人,不知姑娘是否熟識?!?p> 那姑娘神色間的戒備才稍稍放緩了些許,但依舊不愿坐下,只是站在一旁,不遠不近,輕聲的說:“天津九條河,養(yǎng)活不知多少人家,貿(mào)貿(mào)然找一個人,可是不容易?!?p> “耿良辰,姑娘聽說過嗎?”江楚抿了口茶水,報上來一個人名。
后者愣了一下,半晌沒有答話,江楚便抬眼看她,拙劣的掩飾自然是被一眼識破。
那視線的意思是催促,姑娘便暗地里咬了咬牙,執(zhí)拗的搖頭道:“不識的,我沒聽過什么耿良辰...”
玩味的收回了視線,江楚不置可否的點頭,放下茶碗便起身離開。
那姑娘見江楚的身影穿過了巷子,轉(zhuǎn)眼不見了蹤跡,心里不自覺地有幾分擔憂。
若是在半個月前,在這天津城問起耿良辰,那自然是無人識得半個。
可現(xiàn)在,耿良辰卻在這座古城里打響了名聲,一個人一連挑了幾家武館,惹得人議論紛紛。
她思前想后,還是覺得不安,便要簡單地收拾鋪子,去尋那個讓她頗有好感的小耿。
“哎...慢著!”
忽然,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卻是一個軍爺。
高筒靴踩在青石板路上沉悶作響,一張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輕微沖她點了點頭。
頭頂?shù)拇箝苊贝鞯枚苏?,穿著軍裝的男人坐在那里便好似青松,他視線望了過來,姑娘心里急切,無可奈何地輕聲說:“軍爺,我朋友好像有麻煩,容我先去通告一聲可好?”
“正巧了,你且順路去那邊,尋個書攤販子來?!?p> “好!”姑娘抿嘴一笑,便穿過了小巷,隔著行人來往不斷的馬路,沖著那邊幾個小攤販招了招手。
“嘿,找你的!”隔壁的攤販正巧望見,羨慕得嘖嘖嘴,推了推旁邊一個癱坐著的年輕人。
他臉上蓋著草帽,似乎是這才睡醒過來般,向著販子手指向的地方瞅了瞅,旋即站起身來,沖他道:
“勞煩了,幫我看著些攤兒...”
“嘿!沒問題。”同伴拍著胸脯答應(yīng)下來。
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年輕人站穩(wěn)了腳步,茶攤姑娘便問道:“《蜀山劍俠傳》出新冊了么?”
“嘿...”年輕人把草帽拿在手里,卷著一邊便當做扇兒扇動著,視線習(xí)慣性地在周圍打量著,口中隨意應(yīng)了一句。
茶攤上,那穿著軍大衣的男人背對著他,低頭喝著茶水,一張冷漠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有就拿來,這位長官想看看。”茶攤姑娘說了句,眼看年輕人又回頭往攤上跑去,她急得一把拉住他衣袖,叫道:“耿良辰,你等等...”
“方才在攤子上,有個外地人要來尋你,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你注意些?!?p> “嘿...放心吧,我雖然踢了那些拳館,可也都是按照規(guī)矩來的,他們暗地里也不敢找我麻煩!”耿良辰?jīng)]有放在心上,自從拜了陳識為師后,他的信心和實力一樣高漲。
近些日子正式去踢館,所謂天津十九家,他已經(jīng)踢了有七八家之多。
青年人乍然得志,不免有些忘乎所以。
因得這番緣故,他更是同自己以往的腳行伙伴鬧得掰了。
不過這也不算什么,自己還有雙拳頭,單單靠著自己這雙拳頭就好了!
軍裝男人聽著兩人的對話,只是低頭喝著茶湯,臉上的神情卻愈發(fā)冰冷。
天津武界規(guī)矩多,這是眾所周知的。
北方三處,奉天、濟寧、天津,就數(shù)天津武行的規(guī)矩多,立足難。
就跟這座城市一樣,總帶著幾分抹不去的郁沉味。
所以天津雖然在北方武界占了些分量,可近些年卻愈發(fā)衰敗起來。
天津人排外,那些個規(guī)矩如同鄭山傲做出的護甲一樣,將天津的拳師包裹得是嚴嚴實實。
但也讓天津武界如同死水一樣陰沉沉的,泛不起一絲波浪。
耿良辰以為規(guī)矩擺在面板上,大家都是街上開館的拳師,規(guī)矩總是不該壞的??蛇@只能說,他還是年輕,規(guī)矩是對外的,規(guī)矩怎么說的,還不是憑著把持著這些規(guī)矩的人。
“嘿...有位軍爺想看,估計也就是喝茶湯那會兒翻兩頁?!惫⒘汲绞冀K不曾多想,他回到了攤前,四處瞅了瞅,便正瞧見那本《蜀山劍俠傳》正被一個顧客端著,看得正津津有味的樣子。
他彎腰詢問在自己攤邊坐著的顧客,指了指方向,示明自己這也不算是有意刁難。
可這顧客卻只是渾然未覺,雙手捧著書冊,聞言微微抬頭望了他一眼,便不再做聲地低下了頭。
耿良辰心中不免有些煩躁,這人便是在自己這兒坐下捧著看了有小半時辰了,竟還這么理直氣壯?都說是做生意和氣為貴,可真遇到這種白嫖,還是有氣不打一處來。
“均他會兒,大不了不收你錢了!”
那人充耳不聞,根本不曾抬頭搭理他,便是視線都沒從書頁上挪開。
這話全然被人當作耳邊風(fēng),耿良辰也不再給這人面子,伸手便扯住書脊,想乘他不注意搶回書冊。
可這一動手,雙手抓住了書脊,他心中登時察覺不對。
這人握著書冊的手力道十足,像是算準了他會動手搶一樣。
甚至說來...像是就等著他這一手。
對方無聲的笑了笑,另一只手斜地里自下方猛然探出,在書冊的掩蓋下,驟然便搭在了耿良辰手肘處。
“你...”
那男人微微抬頭,一雙眼睛里滿是戲謔。
剎那間的功夫,戲謔的表情轉(zhuǎn)為冷笑,搭在他手肘處的指頭發(fā)力下按,不待耿良辰反應(yīng),旋即已化拳前探。
與此同時,男人雙腳發(fā)力,忽然便躍了起來。
一手徑直搗在他腹部,另一只手已是高高抬起,拍飛了他頭頂草帽。
這一手來得又快又急,兼得是以有心算無心,耿良辰被那拳頭打得一個踉蹌,悶哼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對方一腳踩在了他手腕處,雙手化為手刀,接連斬在他脖頸處。
這是要泄他的氣。
拳師,可以說練得便是胸中那股氣。
氣不順,則力難繼;氣息紊亂,則難成氣候。
耿良辰知道厲害,急忙一手護住脖頸,另一只手緊跟著便要去抓男人的手腕。
可對方一擊得中,便毫不猶豫,抽身朝外跑去。
“咳...別走!”耿良辰脖頸間通紅,他扭了扭腦袋,憑著毅力站起了身。
只是還未站穩(wěn),原本坐在書攤邊的三四個人卻都望了過來,同時將手里的手冊一揚,不約而同邁步?jīng)_了過來。
一人揚拳直取他當面,耿良辰氣息不穩(wěn),只來得及拿手一擋。但另兩個人卻也已經(jīng)撲上前來,一人抱住了他一條腿,便又將其壓在地上。
四個人便是按住了他四肢,先前那人也是回身,做了一個手勢。
不顧街上眾人驚恐的表情,五個人連拖帶拽,便要把耿良辰往一旁早停在那里的車上抬。
規(guī)矩...什么狗屁規(guī)矩!
他劇烈地掙扎著,可被五個人抬著,鎖住了四肢,便是有千鈞力也不知從何處發(fā)。
饒是他再怎么抗拒,也難以反抗。
茶攤旁也有人朝那熱鬧處跑去,正端著茶碗的姑娘登時覺得不對,她甚至來不及多想,便抽出了腰間的匕首??赡桥赃叞舶察o靜喝著茶湯的軍裝男人,直驀然一個轉(zhuǎn)身,手掌已是搭在她手腕處,一穿一拽,赫然從她肩下探了過去,回手發(fā)力之間,偏偏把肩頭往前一促。
“嘭...”
那是一聲悶響,姑娘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整個人已經(jīng)被男人單手制住,她隨身攜帶的匕首也被卸了下來。
“你幫不上忙,在這里看著攤子。”男人輕聲地說了句,起身之時輕輕一推,她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了身子。
隨手挽了個刀花,男人冷著一張臉,搖頭道:“我去看看!”
說話間他手一落,彎刀扎在了木桌上,入木三分。
抖了抖軍袍,男人朝著那人群走去。
身后,原本在旁邊歇腳的黃包車夫卻也將汗巾扯下,裹著什么東西,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