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佛教信徒,一路走來,泥土是你的‘生死煩惱’,黑白二馬代表著‘眾生心念’,嚴整方正的房屋代表著你壓抑的生活境況,那這滿林子的‘桃花’與‘祭祀’呢?你想要通過獻祭孩子的方式得到救贖?”謝清淡淡地看著蓮,眼神中無悲無喜,像是高位的神明在俯瞰大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陳等閑透過他泛金的眼睛,莫名地回想起這句道家箴言,他的雙眼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痛,右眼涌出了大量的鮮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將從右眼流出。不過這時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謝清的話語吸引,沒有人發(fā)覺他的異常。
“‘廠公’是你安排出來的稽查者,他們替你承受了佛教中的‘苦果’,于是便有了吊舌,生吃之刑,但是你放下心防后,他們就漸漸消失了?!悄阍浀摹疂撘庾R’,她在隱晦地告訴你保護好孩子。”
“狐女說夢眼在樹神心臟,一般來說,‘夢境主’不會放任‘潛意識’讓外來的入夢者平安離開。這個世界算是完整度比較高的世界,能讓夢境成長成這樣,它至少殺死吞噬了不下五十人的入夢者。所以說,狐女口中的‘夢眼’根本就不在于樹神心臟——而在你身上,我說的對么?”
蓮的淚水像珍珠般順著面頰顆顆滑落,她的眼角卻因微笑生出了淺淺的細紋,細密而寧靜。
夢境世界的流速恍然加快,純白的巨月緩緩暗淡,而紅月像一輪血玉般,在天際散發(fā)出耀眼的輝光,整片桃林的桃花都仿佛被火點燃了一樣,桃之夭夭,灼灼如華。
蓮的天啞讓她無法開口,但她站在一樹燃燒的桃花下,笑得肝腸寸斷,不像是那個謝清口中,用夢境獵殺近百人的惡鬼,而像是在向神靈獻祭自己的少女。
她的年齡不算大,但面容姣好,神態(tài)安祥,給人一種她已經活了上百年的錯覺。
蓮衣裙上的血跡越來越明顯,甚至在地上匯聚成了一灘蜿蜒的紅色溪流,身后古樹像是突然間復活了一般,將血跡吸收。巨大的桃樹緩緩開裂,一只半鹿半蛇的神物盤著樹干徐徐而上,宛若《山海經》中的某種異獸,青紫色的鱗片倒影著暖紅的天光,像在一片赤紅中豁開一道濃墨般的墨綠裂縫。
祂仰天尖嘯一聲,所有咧嘴的白色面具都從桃樹上掉下,每個面具都化為了一個‘廠公’,向著在場的每一個活人嘶吼著襲來。
王建民睜大眼睛看著這奇詭的一幕,扭頭就跑,臨走前還不忘扯了一把陳等閑,結果看見他捂著眼睛蜷縮在地,滿面是血,張開嘴破口大罵:“你他媽的什么時候不流血,這時候被喇了眼睛!”他見陳等閑痛的無法挪動分毫,氣急敗壞地道:“別指望老子救你!咱倆沒親沒故的,老子自己跑了,你跑不掉就給老子等死吧你!”說完他朝著閣樓狂奔而去。
陳等閑的眼中一片赤紅,他試圖看清眼前的事物,卻只捕捉到一團混亂的光影,聽見王建民跑遠的聲音,猜到現在狀況不妙。一直以來身份成謎的謝清必定有著自保的能力,而他或許真的要命喪于此。努力求生許久的不甘,被命運玩弄的絕望,一下子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胡亂抹干臉上的鮮血,待他視物清晰后,眼前卻是另一番場景。
漆黑的燈燭下,一個小小的女嬰出生在一個簡陋的茅草屋里,臍帶還未曾剪斷。接生的婆子倒吊起她的雙腿,狠狠打了幾下屁股,見女嬰一聲也不發(fā)出啼哭,朝一旁抽煙的黝黑老農搖了搖頭。老農狠狠吹出一口劣質煙,踹了一腳門前的老樹樁,眼里閃爍著黑土般莫名難雜的顏色。
女孩干黃瘦弱,穿著明顯不合身的漏洞衣褲,頭發(fā)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枯黃開叉,雙手生著肥大紅腫的凍瘡。她看著村里泥路上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眼中滿是向往與渴望,扭頭卻被一旁的老農打了一巴掌,倒在泥地里,很久很久都沒能爬起來。
門前枯萎的老樹樁長出了新芽。女孩在樹樁下挖到一個木頭佛像,像寶貝似地藏在懷里,但鼓囊囊的懷抱還是暴露了懷里的東西。很快屋子里就跑出一個年紀較小的男孩,將她一把推倒在地,搶走了佛像。女孩呆呆地坐在樹樁旁,隔著窗,像是隔著兩個世界。屋里的婦人滿面笑容地給弟弟敲了兩個雞蛋,老農把弟弟舉起來,騎在肩上開懷大笑。屋外春寒料峭,眼淚在面頰上很快就干涸。
那把火,燒了整整兩天,燃盡了整個村子的半邊天,村尾的桃樹因為受到熱度的感召,紛紛提前開花,沸沸揚揚,連成了一片火海。
后來有人整理廢墟,發(fā)現有幾具小小的尸骨殘骸上,都蓋著幾頂殘破的白色布片,仿佛焦黑的廢墟上,開出幾朵零落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