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的夜中,哭聲凄厲,令人心寒。
年掌柜再次賠罪,上香,燒紙,“幾乎所有一切,我都做了。”
但到了第三天,鬼還是來了。
這次,他們終于看清了鬼的模樣——她半邊臉腐肉,半邊臉白的嚇人。
年掌柜當(dāng)即被嚇暈了過去。
“我可以肯定,她不是大娘子?!蹦暾乒耧嬕豢诰啤?p> 事實(shí)也不是大娘子。
年小娘子在他醒來后告訴他,大娘子當(dāng)年借壽,走了陰司判官的門路。
他們的交易也是在判官的見證下完成的。
判官有義務(wù)保證交易的公平進(jìn)行。
因?yàn)橐坏┏霈F(xiàn)違約,年大娘子萬一告到陰律司,他將萬劫不復(fù)。
現(xiàn)在年掌柜違背了諾言,相當(dāng)于打破了交易,現(xiàn)在惡鬼被判官派來收回年掌柜的性命。
年掌柜不想死。
于是,他去了城南古鎮(zhèn),求到了當(dāng)年為他大娘子出主意的高人門上。
高人收他一千兩銀子,但也只能保他半個(gè)月不死。
現(xiàn)在,女鬼整天守在他家,數(shù)著日子,好把他的性命收走。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等到雞鳴天亮?xí)r,他就得死了。
“天亮就死?”顧白驚訝。
他望了望四周,“女鬼不在這兒吧?”
年掌柜搖頭,“放心,她要是來了,你們看得見。”
勾子靠近顧白,“咦,這鬼聽起來就很惡心?!?p> 年掌柜瞥她一眼,“你放心,她丑的只是半邊臉,你還在她之上?!?p> “嘁?!惫醋臃瓊€(gè)白眼,“惡心與丑區(qū)別很大好不。”
“大嗎?”
顧白覺得勾子已經(jīng)融會貫通了。
現(xiàn)在他們知道醉酒的年掌柜,為什么不回家了。
回家面對惡鬼等死,那是一種煎熬。
故事講完了,三人沉默,只有油燈在閃爍。
又飲一杯酒后,年掌柜放下酒杯,自嘲一笑,“這忙,你們幫不了吧?”
“你現(xiàn)在逃,有活命機(jī)會沒有?”顧白問他。
年掌柜搖頭。
判官勾魂索命,他一平常人如何逃得掉。
那顧白他們就幫不上什么忙了。
不過,安慰還是要有的,“萬一勾子可以把那惡鬼嚇跑呢?”
年掌柜知道這是安慰話。
“事已至此,我也坦然了?!彼酒鹕恚霸谂R死之前,我先把我鬧下的亂子收拾了?!?p> 他俯身,收拾起書屋。
對于年掌柜的故事,顧白心里五味雜陳,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年掌柜,度過漫漫長夜。
在年掌柜收拾妥當(dāng)后,顧白又取一壇酒,同年掌柜默默飲著,等待死亡的到來。
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覺醉了,睡了。
太陽初升時(shí),大街上酒肆茶樓開了門,攤子也擺上,吆喝聲不斷,一下子熱鬧起來。
街外的喧嘩傳到書屋內(nèi)。
顧白把頭從桌子上抬起來,望了望外面,“天亮了?!?p> 他踢勾子一腳,“該做生意了?!?p> 勾子躺在席子上,迷迷糊糊的坐起來,又迷迷糊糊的躺下去。
顧白剛要再給她一腳,見到了趴在對面的年掌柜。
“老年,老年,死了沒有?!彼吣暾乒瘛?p> “嗯?”年掌柜含糊的應(yīng)一聲。
顧白清醒幾分,“哎,你逗我們玩兒呢,你不死怎么還活著呢,難道詐尸了?”
“什么?”年掌柜抬起頭。
“你怎么還活著呢?”
年掌柜登時(shí)清醒了。
他掃視一下自己的身體,不敢置信,“我,我還活著?”
他問顧白,“為,為什么?”
顧白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騙我們的吧?”
“有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年掌柜反問。
“那就是…”顧白扭頭看勾子。
他踢勾子一腳,“惡鬼不會真被你嚇的不敢來了吧?”
那以后,勾魂索命的鬼差是不是也不敢來?
顧白想不到勾子真的辟邪。
勾子莫名其妙。
啪啪啪!
正在三個(gè)人面面相覷時(shí),書屋外響起敲門聲。
“顧掌柜,顧掌柜?!?p> 聽聲音,似乎是酒壚的徐娘。
“來了?!?p> 顧白站起身向店門走去。
“年掌柜在不在?”徐娘著急地問。
“在,怎么了?”顧白把門打開。
徐娘推門而進(jìn),顧不上欣賞顧白的臉。
她沖年掌柜喊,“年掌柜,快走,你家小娘在城隍廟呢?!?p> 年掌柜一臉懵,“她去城隍廟干…壞了!”
年掌柜臉色大變,顧不上整理衣衫,奪門而出,朝北面奔去。
徐娘這才顧上理顧白,“顧掌柜,昨晚干什么了,都有黑眼圈了,要不阿姊陪你補(bǔ)個(gè)覺?”
“咳咳。”顧白被嗆住了。
徐娘現(xiàn)在越來越多情了。
“不,不用了,我去看看年掌柜?!鳖櫚状掖颐γ﹄x開。
“等等我?!毙炷镆哺稀?p> 勾子望著她的背影,“徐娘越來越花癡了,不過這樣也好,公子沒洗過的襪子有銷路了?!?p> 城隍廟在街北盡頭,一片空地上。
這座城隍廟平日里很少有人光顧,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或廟會時(shí),香火才旺盛。
但這時(shí),城隍廟外圍了許多人。
街坊鄰居都在。
顧白來到城隍廟前時(shí),年掌柜已經(jīng)沖了進(jìn)去。
“不!”
不時(shí),廟里響起了年掌柜撕心裂肺的哭喊。
“讓一讓,讓一讓?!?p> 顧白艱難地推開街坊鄰居,擠進(jìn)城隍廟。
在城隍廟的大殿上,年掌柜坐在地上,把一小娘子抱在懷里,涕淚縱橫。
在城隍廟的香案上,插著四根香,此時(shí)將要燃盡。
答案呼之欲出:
年掌柜之所以沒死,是他新娶的娘子,把自己的命又借給了他。
“為什么,為什么!”年掌柜吼著。
小娘子尚有一口氣在。
她摸了摸年掌柜的臉,語氣斷斷續(xù)續(xù),“因,因?yàn)橄矚g呀。”
春堂記得初相遇,便只合、長相聚。
若一日不思量,攢眉千度。
小娘子的眉眼含笑,十分漂亮。
她一身紅妝,猶如在洞房花燭夜,此時(shí)在是城隍廟內(nèi)燦爛的綻放。
她深情凝視著年掌柜,“你,你是這個(gè)世上,唯,唯一對我好的人?!?p> 若必須有一個(gè)人去死,她希望是她自己。
顧白望著年掌柜。
奇了怪了,年掌柜一無才華,二無樣貌,何德何能,居然讓兩個(gè)女人甘愿為他赴死。
他顧白已經(jīng)俊的驚天地,泣鬼神,讓人如癡如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也沒這把握。
邪門,太邪門了。
街坊鄰居見丑避讓,勾子輕松走進(jìn)來,站在顧白身邊,望見這一幕也呆住了。
“我,我許下的條件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p> 她整理年掌柜的衣領(lǐng),“不準(zhǔn)偷偷想念,不準(zhǔn)回頭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惡鬼來纏她的心上人。
縱然是陰司判官,也得保佑他平安,護(hù)他壽終正寢。
這一切,值得。
小娘子最后朝年掌柜一笑,曇花一現(xiàn),手從領(lǐng)口垂下去。
年掌柜已經(jīng)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