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一聽這聲音面色都不好了,連忙回頭查看。那尖利女聲卻完全沒有消停的意思:“陳安楚你瞪我干嘛,你看三位軍爺,你和沈冰然一人領(lǐng)一個去還能挑揀一下,這不很好嗎?”
周圍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阿楚氣的臉紅:“吳嬸,征兵入伍如此大事,你嘴巴放干凈點!”
這吳嬸是陳家村上的寡婦,年輕時嫁給村里一戶有三個兄弟人家的老大,長嫂如母,吳嬸過門后便順理成章的成了當(dāng)家娘子,好不威風(fēng)。偏偏她是個半點不肯吃虧的人,為著一點家產(chǎn)明里暗里把兩個小叔逼出了家門。她公公婆婆都是老實的莊稼人,面對吳嬸的手段并無招架之力,她的男人怯懦懼內(nèi),對兩個弟弟的事也不敢說半點不是,加上吳嬸過門兩年后生了個兒子,自然被當(dāng)眼珠子似的愛重,很是風(fēng)光了一陣子。
然而登高跌重,那孩子三歲時被發(fā)現(xiàn)是個癡兒,吳嬸夫婦四處求醫(yī)問藥皆無辦法,想要再生一個也遲遲不能懷上,村里人都指指點點說是吳嬸夫妻當(dāng)初趕走兩個小叔子的報應(yīng)。為孩子的病焦頭爛額加上村里人背后指戳磨光了吳嬸夫妻的情分,兩人自此爭執(zhí)吵鬧不休,兒子也扔給祖父祖母不大管了。
終于有一天,爭吵過后,吳嬸的男人甩了吳嬸一個耳光摔門而去,跑到鎮(zhèn)上借酒澆愁,不料喝醉了失足跌下河塘,就這么做了短命鬼,吳嬸也成了寡婦。她兒子年歲大了,鬧得更加厲害,吳嬸不堪其擾,人也變得越發(fā)刻薄與無理取鬧,村里的姑娘媳婦大都知道她丈夫和兒子的事,平時便忍讓為多。
我與她原本并無交集,只是辰逸昏迷醒來后的第五日,我出門采藥回來,而辰逸在屋后竹林調(diào)息,這吳嬸帶著媒人上門,開口卻是要把我許給吳嬸的兒子做媳婦。想來她們是以為我還是那個從不與人打交道的小七,這才敢上門來游說蒙人。
將一個孤女騙去做你傻兒子的媳婦,還省下一筆彩禮,當(dāng)真打的好算盤!我心中冷笑,面上卻還不好直接翻臉:“謝謝二位嬸子心中想著,只是冰然暫且還沒有嫁人的想法,辜負嬸子們的美意了?!?p> 這吳嬸還不死心:“小七你既然已經(jīng)及笄,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嘛,況且你家里這個情況,能有什么男人上門來提親啊,我家……”
我打斷了她:“首先,我現(xiàn)在叫沈冰然,吳嬸可別叫錯了。其次,有沒有男人提親的事也不勞您費心,最后,我記得吳嬸您的獨子今年還不到十三歲,何必如此著急議親呢?”
吳嬸被我這一打斷,原先準備好的說辭也說不下去了,只能扯著嗓子喊:“我說你怎么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么急匆匆的推了,不是已經(jīng)養(yǎng)了野男人所以看不上我吳嬸吧?”
我是真的冷笑了:“野男人?證據(jù)呢?紅口白牙造謠,你也不為你兒子積點德!還有這里是我家,要撒潑給我去別處撒去!”
這話戳了吳嬸痛處,她當(dāng)場嚎叫起來:“沈冰然你就是這么跟長輩說話的?你信不信我……”
我猛地站起,撿了藥筐里的砍柴刀就朝她逼過去:“你想干嘛?”吳嬸被我的動作嚇得一退,一旁的媒婆嚇得一動不敢動,口中直叫著:“有話好好說,把刀放下!”
“咣!”
鐮刀被我狠狠劈進了桌子,我道:“憑空給我捏造個野男人出來,這是想好好說的樣子嗎?”
辰逸突然幾步到了我身前,他打量了我一番,看我并未受傷,神情也不再緊張,只是在看到我手里的砍柴刀時臉色也凝重了些,趕忙用身體分開了我和吳嬸。
吳嬸見狀,嗓門更響了:“你還說你沒有養(yǎng)野男人?果然長得一副狐媚子模樣,就是個背地里跟男人不三不四的賤蹄子?!?p> 我道:“這位顧大哥是趕赴鎮(zhèn)北三關(guān)作戰(zhàn)的軍士,因傷與大部隊失散才在我這里借住幾天,你看不慣我可以,別帶上人家!”
吳嬸還不住口:“我看你就是在扯謊!什么軍人,我看分明就是你養(yǎng)的野男人,就算是,估計也是哪個營偷跑出來的逃兵。”她一邊罵著,一邊張牙舞爪的要上來打我,被辰逸一下扣住了手腕。
吳嬸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天殺的!當(dāng)兵的打人啦!”媒婆早已嚇得抖做一團:“軍…軍爺,消消氣……吳嬸……吳嬸她就是嘴賤了點,不會傷了你家娘子的……你……你大人有大量……”
辰逸眉頭皺了皺,還是松開了手,吳嬸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辰逸臉上并無什么表情,但握起的拳頭卻表明了他的憤怒,他對吳嬸道:“這位大嬸,沈姑娘并無婚嫁之意,你何必苦苦相逼?你若懷疑我并非從軍之人,在下大可拿出銘牌任人查驗,我也斷不是那等貪生怕死之輩!且在下與沈姑娘素昧平生,然沈姑娘確實對顧某有救命之恩,豈容你隨意出言詆毀!”
剛剛被辰逸制服,吳嬸早已嚇得不行,連看都不敢多看辰逸一眼:“軍……軍爺,我……我不敢了……我……”
我怕她再鬧出什么來,趕緊下了逐客令:“你什么你,還不快滾!”
吳嬸灰溜溜的離開,我看了看遭受池魚之殃的桌子,辰逸已先我一步把刀給取了下來握在手里。
我說:“把刀給我,我去把柴劈了好做飯。”
辰逸卻不松手:“我去?!?p> “給我。把傷口牽動了不還得我給你包扎?”我笑了,“放心,砍了她我自己也得倒霉,我才沒她那么傻。”
辰逸猶豫片刻,將刀柄朝向我遞過來:“我陪你一起劈柴去?!?p> 我劈柴時辰逸坐在一邊,我見他躍躍欲試的一直想“代勞”,趕緊向他詢問京城里好吃好玩的來分散他注意力,他搜腸刮肚介紹的模樣著實有趣。
答完我那一長串的問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該是在軍營里的時間太久了,不太清楚你們姑娘家喜歡的衣裳首飾之類,實在講不出來什么,怕是叫你失望了。”
我笑的更加厲害:“誰說的,我可覺得比鎮(zhèn)子上說書的講的還好些,聽得我都想去京城玩玩啦?!?p> 他認真道:“你若喜歡,等這一仗結(jié)束,我便帶你去京城逛個遍,你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們都去買?!?p> 我“嚓”地把一根柴火劈成兩半,似是還在回味他說的京城,并沒有答話。
辰逸見我一言不發(fā),眼神中也帶了幾絲落寞,輕聲道:“那惡婦不會再來找你麻煩吧?”
他補充道,“那惡婦今天如此污蔑于你,若叫她去外頭敗壞你的名聲,那我當(dāng)真是百死莫贖了?!?p> 我搖搖頭:“不關(guān)你的事,她自己有個自幼失智的兒子,卻想著騙我去給她做童養(yǎng)媳,不過是想找個免費的使喚丫鬟罷了,見我不愿便撒潑哭鬧要逼我就范,當(dāng)真是為老不尊?!?p> 辰逸的聲音驟然變冷:“這毒婦……我竟如此輕易放過了她!”
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好了,我知道你收拾她輕而易舉,但我應(yīng)付得來,教訓(xùn)她可犯不著你費心費力。這老虔婆既然把壞心眼打到我身上,早晚要撕破臉的,趁早鬧翻也好?!?p> 想了想,又補充道:“況且等你離開以后,她再敢起歪心思我一個人也必能對付回去的。”
辰逸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沒有說下去,最終,他只輕輕嘆了口氣:“我擔(dān)心你?!?p> 辰逸離開后,吳嬸每次遇上我,都要不對付幾句,村民皆知道她的行事,只勸我別太較真,我也懶得解釋。這個時代的人對軍人還是有些敬畏的,加上之前辰逸制服她的身手讓她有些后怕,因此她并沒敢在村里胡說八道些什么。
再之后,我才知道吳嬸之后又從人牙子手里買了一個十五歲的年輕女孩給她兒子當(dāng)“媳婦”,而她打罵那女孩時被一個年輕女子撞見,那女子見制止不成就要報官,卻被告知那被買來的女孩是奴隸,官府也無權(quán)插手主人“吳嬸”的管教。那女孩被折磨的實在可憐,知縣都忍不住出言訓(xùn)誡了幾句。而吳嬸出了縣衙,一只腳才踏進陳家村口,便被長劍削掉了頭巾和一綹頭發(fā),然而出手之人身手極快,吳嬸抓不住證據(jù),只得罵罵咧咧的捂著頭逃走了。
而這位就此與她有了過節(jié)的女子,便是陳安楚。
所以說有時人和人的緣分實在奇妙,我與阿楚和同一個人曾經(jīng)交惡,偏偏我們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密友,從此走上了同仇敵愾的道路。
而今天,冤家路窄,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