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但畢竟也是多年朝堂戰(zhàn)場上走過來的，對林家之禍，他早已認命。
他雖不管內事，更不了解兒女之間的小情小愛，但當初與古家聯(lián)姻他也是點過頭的，今日他若認下了辛夷，難免會牽連古家，而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他跪下回答道：“王爺，我林家既已送過退婚書，兩家婚約自然是不作數了?！?p> “林爺是明理之人。”李靜點了點頭，又轉向林謙道：“林二公子，古姑娘本是與你定親的，眼下你可認她這個妻子？”
林謙走到辛夷身邊跪下，神色平靜：“不瞞王爺和萬大人，這個女人，離經叛道，毫無禮節(jié)規(guī)矩可言，即使林謙已是待罪之身，也不想與她結為夫妻，同生共死更是笑話?！?p> “今日煩萬大人為我林家的家事操心了，我立刻就寫下休書，與古辛夷一刀兩斷?！绷种t說的極為堅決。
“可，取筆墨來?！?p> 林謙就這樣跪在地上寫起了休書，辛夷看著他，開口道：“林謙，你知道當初我為什么會執(zhí)意要來鎮(zhèn)北三關嗎？”
林謙寫字的手頓了頓，卻連正眼都沒看她一眼：“我不想知道?！?p> “你與人勾結陷害顧家和我林家之事的細節(jié)。”
兩邊的官差和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辛夷感覺眼睛熱熱的，她哭了。
一封休書就這樣扔到了她身上，她望著林謙頭也不回的被人帶了下去。
“古辛夷，你與林家的事已然了結，退下吧?！比f昆又拍了一下驚堂木：“兀那丫頭，公堂重地，不得久留，速速帶你家姑娘離開?！?p> 我與青瓷上前去攙辛夷起來，方才站起，身后就傳來一聲怒吼：“且慢！”
“何人放肆？”萬昆厲聲喝道。
這個聲音我是有印象的，我心下苦笑——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一人從圍觀人群中走出，威壓迫人，正是如今代管顧家軍的老將周成。
在顧家軍將領幾乎全部獲罪換血的情況下還能明哲保身的人，自然不簡單。
我回過頭，見他氣勢洶洶，指著我道：“沈冰然姑娘?！?p> “正是。”
“沈姑娘當初以大夫的名義來定雁城救治我鎮(zhèn)北軍將士，老將我感激不盡，但我想問姑娘幾句，”
“你到底，是誰的人？”
“你來鎮(zhèn)北三關有何目的？”
“或者換個說法，你與顧家的四公子顧辰逸，究竟是什么關系？”
我波瀾不驚地望著他，我應該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是嗎？
在做選擇這件事上，我從來就沒有猶豫的時候。
所以怡親王啊怡親王，你要滅口就滅吧。
“謝謝周將軍，您的出現(xiàn)讓我明白了很多事?！蔽颐鎸χ俗蒙系娜f昆和李靜跪下：“那民女就將實情向大家和盤托出，顧家從來不曾……”
“嗤。”刀劃破皮肉的輕響在這大堂之中聽來分外清晰。
我望著刺進胸口的利刃，先是看到了抱著空刀鞘一臉驚慌的官差，再順著那握著刀柄骨節(jié)分明的手看上去，對上了辰逸冷漠的雙眼。
圍觀的百姓，膽小的嚇得尖叫不止，膽大的則議論紛紛，原本肅靜的公堂吵鬧的有如集市。
可這些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辰逸的眼神是我從未見到過的陌生和可怕——沒有溫度，沒有感情，有的只是萬年積雪似的冰冷。
怡親王李靜手中的扇子“啪”一聲地掉在了地上。
雖然給顧辰逸下了不能調動內力的藥，還有這一身刑訊留下的傷，但他的身手卻像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甚至在鎖著銬鏈的情況下直接搶了官差的刀飛身而出，直接刺向了沈冰然。
今天所發(fā)生的事就沒有一樁是按照他的預想走的。
殷紅的血慢慢滲出衣衫，疼痛的感覺被無數倍的放大，連開口說話都有些困難。
“你等身為杏林中人，不懷懸壺濟世之心，卻與亂臣賊子狼狽為奸，甘心為人鷹犬，陷害忠良，縱是一死，我也要將你除之而后快！”辰逸冷冷出聲，神情中滿是厭惡。
我定定地看著他，艱難出聲：“辰……逸……”
辰逸猛地抽出刀來，被帶出的鮮血呈噴射狀濺上了他的囚衣，與他身上的血跡重合在一起。
身子被刀拔出的慣性帶的向前傾去，我強行穩(wěn)住，不讓自己倒下去。
作為大夫，隨身攜帶銀針是我的習慣。我此時已捏了三支銀針在手，本要給自己刺穴止血，可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眼皮沉重的緊，好像下一秒就要抬不起來了。
“給我拿下！”萬昆怒喝道：“顧柏，大庭廣眾之下意圖殺人滅口，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我顧家三代人為國浴血奮戰(zhàn)，生死無怨，如今被冤至此，連我兄長兩歲的孩兒都不能保全，還要任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公堂上搬弄是非，這便是怡王爺和曹丞相眼中的王法，對否？”辰逸逼近怡親王，臉上盡是憤怒和決絕。
堂下變得更加熱鬧，血液的流失帶走了身體的溫度，寒意流遍全身，那些雜亂的話語卻聽得更加清楚。
“英國公鎮(zhèn)守邊關的時候，那些當官的恐怕還在娘胎里呢，說什么英國公叛國，他們想糊弄誰?。 ?p> “我兒子就跟著顧將軍出去打過北戎人，那都是真正為國為民，愛兵如子的良將??！”
“顧將軍幾個月前才出征歸來，現(xiàn)在就要下獄問罪！哼，打韃子的時候那些參顧家的人怎么就變成縮頭烏龜了？”
“英國公府年年都開倉放糧賑濟窮人，我大爺家租了他們府里的地，都說從未交過這么良心的租。”
“也不知是哪個混蛋，找來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來污蔑顧家！”
……
意識在一點點變得模糊，我看到那些官差跑向后面去阻攔群情激憤的民眾，卻并沒有什么用處，反而不少官差轉頭和百姓一起跪下為顧家鳴冤。
辛夷領著青瓷站在一旁，低著頭不說話。
萬昆氣急敗壞地大呼小叫著，怡親王的臉好像又黑了幾分。
兩個官差上前扭住了辰逸的胳膊，他身上的傷口好像裂開了，還在滲著血。
眼皮越發(fā)沉重，我努力的看著他，輕輕道：“我給你的藥，你要記得擦。”
辰逸看向我，原本已經如寒冰一般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
我沖他笑了笑，只是這個笑容估計不會很好看，說出口的話也因為提不上力而變得斷斷續(xù)續(xù)的：“都打了……這么多……多年的仗了，連要……殺我……都不能……一刀……斃命……你……這個將軍……有點……差勁呢……”
“你……今天……放過我，可就……再也……抓不到……了啊……”
“冰然（沈姑娘）！”看到沈冰然向后栽了下去，辛夷和青瓷忙上前，手忙腳亂的抱著她繞路離開。
從今天以后，京城的明爭暗斗就與她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