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娘子話音剛落,船底傳來的震動忽然頻繁起來,要知道,這艘樓船雖然算不上巨艦,但也船高首寬,工藝繁復,船身堅固。相傳三國時期,東吳可造樓船載兵三千,想來,這個數(shù)字大概有些夸張,但是隋末的五牙戰(zhàn)艦確是載兵八百,毫不含糊,到元朝末年,陳友諒軍更是以善造巨艦聞名,這使得整個明朝的造船風格,非常追求“巨無霸”的款式。這樣的船連碰到普通較小的礁石,也都不用回避,盡可沖過去,若說有什么東西能從船底撞的樓船有這般個動靜,一時還難以想象。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時候,從底倉沖上來一個船工模樣的漢子,拜倒船頭,向馬和等人朗聲道:“先生,有一大群東西在水里綴著我們的船,從剛才便一直不停地撞船底,起先我們覺得是大魚,現(xiàn)在看來,像是……像是大蛇……”這漢子說的猶猶豫豫,顯然是自己也懷疑自己說的話,果然那金沙幫的唐虎接了口:“大蛇?我確不曾聽過這大江中有大蛇傷人的事情,而且這些東西,除非餓恨了,見了大船都是遠遠躲開。”
馬和聽了還在沉吟,蒙古漢子阿古拉卻不耐煩起來:“到底是什么,且讓我來試探一下?!闭f著雙手一帶,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弩弓,只見這弩弓,半臂長短,通體漆黑,認不出什么材質,弦子約有拇指般粗,一看就非凡品。阿古拉走向船舷,對著水面默默凝視了一刻,隨即用手在弩弓上一抹,對著水面扣動機簧,只聽“錚”一聲金屬嗡鳴,接著“嗖”一聲空氣破風聲,并未見箭影,那江面就泛起一朵小小水花,好快的箭!
歐陽聽南當年帶領“十三影子”行事,不太喜歡用現(xiàn)代武器,對這些冷兵器到是有些研究,她一見之下知道這是一把全金屬弩弓,考慮到此時的技術水平,能駕馭這樣粗的弓弦,這樣遠的射程,機栝承載能力早就超越普通銅鐵,定是玄鐵所鑄。思忖間,只聽,“錚錚錚錚”“嗖嗖嗖嗖”數(shù)弩再發(fā),這還是一把連擊的弩弓!
說時遲那時快,歐陽聽南本想把那弩弓看的再清楚些,江面上已經(jīng)浮起一物,白花花的,大概兩米長短,那是……大蛇的蛇腹嗎?馬和當下讓人點了數(shù)枝火把,湊向船舷,不等眾人看的清楚,那截白色東西猛地向下一沉,江水忽然就翻滾起來,足有水桶粗細的好幾節(jié)身子,裹向那白色物事,黑漆漆的江面頓時開鍋了一樣,江水飛散空中,竟然帶著濃濃的血腥氣,飛散水霧中,一個黑漆漆的大頭揚在了空中,蛇頭!竟然真是大蛇!
只見這蛇頭右眼處斜斜一直弩箭直插入腦,頸部也有一箭對穿,蛇頭黑鱗覆蓋,頭型三角,頭頂還有一個黑漆漆的肉瘤,猙獰又惡心。而它的同類正在瘋狂啃噬著它的身體。這大蛇此時顯然還未死透,頭頸不甘地又擺動兩下,但已經(jīng)無法再改變自己被吞噬的命運了。
歐陽聽南顧不上再看,幾步向馬和跑去:“先生,這蛇有劇毒,一定要跟兄弟們說,帶上面巾,護好眼睛!”馬和知道此時不好細問,迅速將歐陽聽南的話傳了下去,并對阿古拉兄弟點點頭。兩位蒙古大漢會意,一聲唿哨,忽地從一層倉房涌出幾十個黑衣勁裝大汗,他們五人一組,快速占據(jù)兩邊船舷有利位置,一面借著高高的船舷隱蔽自己,一面拿出面巾護住口鼻,之后利索地裝好弩弓,伺機發(fā)射。
歐陽聽南趁著眾人準備的間隙告訴馬和,這大江中的水蛇,雖然多有身軀龐大者,但是一般是無毒的,若說有毒倒是有一種水腹蛇,與這蛇外形有些相似,卻又長不了這么大,而且一般蛇類,吃東西多靠生吞,似這般因為同伴負傷受血腥氣所激,狂性大發(fā),撕咬著將同伴分而食之的,自己也是平生僅見,這斷斷不可能是大江原生品種,定是有人著意飼養(yǎng),專門訓練過的。說到這里,歐陽聽南心頭忽的略過了一些什么,但是又不能馬上抓住,只得先將這抹悸動放在一邊,建議道:“對方既然有備而來,那么這些畜生就只會是先鋒隊,正主兒還在后面,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解了阿福身上的蠱毒,原想著靠這些大蛇撞穿船底,讓我們自亂陣腳,再來攻打。我看這些大蛇,皮糙肉厚一時也是殺不死,不如就以射傷為主,讓它們自相殘殺,倒是省了我們一番力氣?!?p> 馬和點點頭,當即對一眾弩手朗聲道:“兄弟們,不需射死,只要射傷,這些大蛇就會自相殘殺!動手吧!”一時間嗖嗖之聲不絕,大船兩邊很快水花翻卷,不知道有多少大蛇加入了血腥的殺戮戰(zhàn)場,一時間只見江面無數(shù)黑色的胖大蛇身翻滾纏繞,空氣中彌漫著腥臭味道,聞之欲嘔。
但是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隨著受傷的大蛇增多,出沒的蛇也越來越多,不但如此,還越來越大,原先幾條水桶粗細纏斗在一起的大蛇,忽然被巨物沖散,一個碩大蛇頭頂了出來,眾人齊齊色變,這巨蛇,身體有磨盤粗細,蛇頭足有牛頭般大小,頭上肉瘤更有三個之多,只一下,就沖的幾條糾纏的巨蛇飛散開去,重新落入水中,更可慮者這樣的大蛇冒頭的就有三四條,水底不知還有多少,眾人齊齊往那怪物般的巨蛇頭上招呼,但這大蛇似有靈性一般,左右搖晃,將弩箭躲過去大半,偶然有一兩只射在它身上,竟然就那么彈了開去。
一時間江面亂做一團,翻滾的蛇群,呼嘯的弩弓,人們的喝罵與驚呼,而船底傳來的震動也愈加頻密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因為這些大蛇的侵擾,船速都變的更慢了。
此時馬和已經(jīng)安排了更多人手守在船舷邊,除了弩手,又增加了一批弓箭手,同時他轉向竹竿一般的蔣可白:“蔣兄,若是一個時辰后,我們還收拾不了這幫畜生,恐怕就要霹靂堂的兄弟們接手了!”蔣可白點點頭,自去布置。
馬和嘆到:“好毒辣的計策,若非我們提前識破,以這些大蛇之力,對方不用出頭,就可以致我們以死地了!”歐陽聽南點點頭:“幸好我們提前出發(fā)了,若我所料不錯,對方本來是想趁我們夜里修整,他們趁夜色掩護,提前安排人手趕到我們前面埋伏。這樣等我們第二天出發(fā)行到老虎灘時,船速最慢,他們用這蛇陣,配合埋伏的人手,不但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還可以借著天光,從容打撈船上的東西。沒想到我們提前啟程,他們從埋伏變成銜尾追擊,又怕我們趁夜沖過老虎灘,前面大江水勢開闊,更不好行事,所以就讓大蛇做了先鋒,把我們阻住。說起來,能馴養(yǎng)出這樣的邪物,不止是高手,定是宗師一般的人物,所以我覺得對方手段一定不止這些?!?p> 正說著,歐陽聽南與馬和二人齊齊向右后方的黑暗里望去,歐陽聽南問道:“你也聽到了嗎?”馬和淡淡道:“我沒聽到什么,只是一種直覺,果然是一位高手??!不知歐陽姑娘聽到了什么?”歐陽聽南知道,馬和此刻是感受到了高手之間的氣機牽引,自己內力全失,已經(jīng)失去了這方面的靈覺,不過:“我聽到了哨聲!”
是的,就是類似于現(xiàn)在狗笛發(fā)出的超高頻聲音,由于聽覺能力的不同,狗能清楚聽到這種哨聲,而普通人的耳朵卻完全捕捉不到這種聲音,當然這事兒也不是絕對的,由于遺傳的原因,有一小部分人可以聽到這種超高頻的聲音,雖然萬中無一,但歐陽聽南偏偏就是這極少數(shù)中的一員。這種超高頻的聲音,會讓聽到的人,感覺頭疼甚至惡心,歐陽聽南小時候,也是訓練一段不短的時間,才能適應,而此刻在她聽來,這哨聲長短變化不一,甚至隱隱暗含了某種曲調在當中,不用說,肯定是為了指揮蛇群。這人想干什么呢?大船并沒有被蠱蟲腐蝕,大蛇再這樣撞下去,短時間內也是不會有什么效果的,也就是說,除非蛇會飛,否則只要自己人不下水,這些大蛇就不能奈我何。
然而,世事總是讓人難料,蛇真的會飛!
只見哨聲響處,翻滾著互相撕咬的蛇群,忽然安靜了下來,只是一瞬間,它們都滑入江水中,咚咚的撞擊也停了下來,整個江面泛著浪花翻滾后的白沫,顯出一種詭異的安靜,就在眾人面面相覷的時候,突然一顆碩大的頭顱沖出水面,是那磨盤粗細的巨蛇,只見它,上半身高高昂起,蛇口大張,蛇信嘶嘶,蛇頭的三個黑瘤,在火光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芒,一雙蛇眼黑中泛紅,好像來自地獄的鬼火,而和它一同從水中彈起的,還有兩條水桶粗細的大蛇,只見它們粗壯的身體彈出水面,就在舊力將竭,新力未生的時候,忽地蛇尾在昂首巨蛇頸項一點,身體一蜷一彈,便如飛行的彈簧一般向船舷電射而來,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已有一個持弓,一個持弩的漢子被它們裹住雙肩,忽地一下翻下樓船,兩人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慘呼,噗的一下落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