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伍到達涼城時,正遇上隨送嫁儀仗一起南下送糧的小分隊在各處分派糧食,南方的災(zāi)情比想象中嚴重許多,早前又有富商大賈哄抬米面物價,災(zāi)民著實過了好長一段艱難的日子,此時都圍在派發(fā)的點上希望可以多領(lǐng)一些回去。他騎馬直奔尋茫山而去,一路上農(nóng)田都是光禿禿的一片,尋茫山前原本是個大平原,又有山中泉水順流而下,如今卻顯得荒蕪而凄涼。
晚聲并不在那個山上的小屋里,屋門緊閉,院子里也沒有新采的草藥,大約是去哪個鎮(zhèn)子上看病去了,大伍前后看了看,又想到她提過的那個他師父常去的鎮(zhèn)子,又動身往那里去。
鎮(zhèn)子上的境況比涼城中還要不堪,街上行人并不多,倒是隨處可見躺在路邊的流浪漢,一位母親抱著睡著的孩子匆匆趕路,孩子的臉上紅撲撲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大伍走過去攔下問道:“敢問姐姐,這鎮(zhèn)子上怎么了?”
那母親一邊急忙往前去,一邊哭道:“這是前惹了龍王,后惹了瘟神了!去年大雨山洪也就罷了,開年偏又春旱,大家只好去山中尋些野草野兔,好不容易等來了朝廷的糧食,偏又不知哪里開始有了病,開始也就發(fā)燒,不出四五日就不中用了,眼見得好幾戶大人家都絕了戶,我看這鎮(zhèn)子也快沒了?!?p> 大伍越聽心里越感不妙,又問:“如今鎮(zhèn)子上的大夫可不是忙不過來了?”
“是啊,晚娘娘是神仙下凡,治好了許多人,可那么多人生病,十個晚娘娘都救不過來啊?!?p> “晚娘娘?”
“山上原有個老郎中,前陣子也得病死了,他有個女徒弟,因為醫(yī)術(shù)好,人又生的好,所以大家都這么叫她。”
“哦。”大伍點點頭,看來就是晚聲了,“姐姐這是也要去找晚娘娘么?”
那母親點點頭:“昨兒去了沒輪到咱,今兒可不能再耽誤了,他爹因為這個病已經(jīng)走了,我就剩這一個寶兒了?!?p> 大伍終于見到晚聲的時候,天都黑了好一會兒了,晚聲推門進來,飽含歉意輕聲問:“他睡著了?”
大伍瞧了眼床上那個孩子,也輕聲道:“鬧了好一會才睡了,想是不認識我害怕呢。”
那個孩子就是當日大伍一行在山上救下的嬰兒,是福大之人,晚聲把他養(yǎng)的白白胖胖十分健康。
“大伍哥你怎么這時候來了,你也在送糧的隊伍里?”晚聲示意二人去院子里說,怕吵醒孩子。
“哦,我路過此地?!贝笪檫€沒想好,“就……就想來看看這孩子?!焙⒆訒簳r是個好借口。
“這孩子能吃,從那會兒到現(xiàn)在都沒生過病,健康著呢。你也看到了,這鎮(zhèn)子上如今有疫病,我也不敢抱他出去,要抱他時也都要洗手換衣服,生怕把外面的病氣過給他。哦,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阿音?!?p> “這里只你一個人么?”大伍問。
“這醫(yī)館原來的大夫今日上山采藥去了,我正愁這孩子一個人睡在屋里我不踏實,可巧你就來了?!?p> “晚聲?!贝笪榻兴?p> “怎么了大伍哥?”
“你想你妹妹了吧?”
“你是說我給這孩子起的名字嗎?”晚聲說,“我們一母同胞,自然是想的,可是我們從小就長得不像,這么多年過去,就算在路上遇見也不認識了吧。我們這輩子大概就像蒲公英一樣,飛出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晚聲抬頭看看天,星星一樣的眼睛里滿是失落,又想起了什么,問道,“你知道我妹妹的名字?”
“你們確實長得不太像,她的臉比你圓一些,也不如你穩(wěn)重,心里常有些奇怪的想法,難得的是她都真的會去做?!?p> “你……你……你認識她?”晚聲驚訝地看向大伍,聲音也激動得微微有些顫抖,又想起屋里有個熟睡的孩子,復(fù)又把聲音壓下去,“你真的認識她?”
“還記得我同你說的長公主宮里有個小宮女么?七歲入宮,十四歲做了掌事宮女,說要干一番名垂青史的事來的那位小宮女。她叫雀音,對吧?!?p> 晚聲的眼淚不受控制地留下來,心里騰起希望來:“就是她,原來就是她!那她……她如今怎樣了?還有父親,父親身體可還康?。俊?p> 大伍說:“我沒有見過你父親,她說父親把她送入宮就不見了,她以為是回來同你一起生活了。她如今是榮和公主,和親去了曜國。我此行……其實是跟著送嫁的隊伍回來的?!?p> “去了曜國么?那我們這輩子是真的再也見不了了……”剛點燃的希望又被澆滅,沒有什么比這更失落了。
靜默了許久,晚聲又低頭喃喃到:“她果然干了一番了不得的事?!?p> 大伍抬手拍了拍她因抽泣而顫抖著的肩膀:“不用擔心的,大婚當日她就被封了安清貴妃,曜帝很在乎她,她的陪嫁也極隆重,日后兩國安定,她的日子也平穩(wěn)?!?p> 大伍又說:“你知道嗎?她給身邊陪嫁的貼身宮女改名叫婉婉,就像你給孩子起名叫阿音一樣,她也十分想你。臨告別她告訴我她有個姐姐叫晚聲,若是可以,還拜托我找到你,可是我沒來得及告訴她,我認識一個叫晚聲的姑娘,跟她長得不一樣,卻十分像,在尋茫山上做女大夫,扶危救若,跟她一樣為大易江山操心,一樣了不得?!?p> 還說:“長公主是個好人,你若有信,可以拜托長公主給你寄,若是曜帝念她思鄉(xiāng)之苦,說不定真的能收到?!?p> 晚聲依舊抽泣著,不知道是因為妹妹一切安好而激動多一些,還是因為可念不可見而悲傷多一些,許久之后她說:“不必了,知道她衣食無憂過得好就夠了,倒不必叫她知道我的音訊,在深宮之中平白多了牽掛。我知道,深宮寂寥,一輩子在那里又不得出來,尤其還身在異國,還是別叫她擔心我了?!?p> 夜很深了,大伍催促她去睡覺,說明日他就啟程回去,疫情是要緊的大事,雖如今只在這里,但災(zāi)情還須得盡早報上朝廷。
晚聲點頭,隨后給大伍屋中送了一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