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之南,有山臨崖,山中有亭,名觀渡。
清風徐徐,觀渡亭內(nèi),兩名士子對座相談。
當中居左一位要顯得年輕些,約二十來歲,雖已是春夏交替的季節(jié),可他卻仍似有些畏寒,說話的時候總喜歡把手籠在衣袖里。
此人正是那與戲志才交好的潁川寒士,郭嘉。
郭嘉對座之人年約三旬,名荀彧,表字文若,是潁川望族荀氏一門中年青一代的領袖人物,早年便被人贊譽“機鑒先識、謀能應機,有王佐之才”,所以雖不過三旬年紀,處世為人卻已異常老練沉穩(wěn)。
“前輩的意思是,荀氏、陳氏、鐘氏三大家族一并舉族外遷,只是因為擔心柳瀧和戲志才會從雒陽直接發(fā)兵潁川,前來尋仇?”郭嘉笑著搖了搖頭,看向?qū)ψ能鲝?,神情當中透著一絲玩味。
已近而立之年的荀彧言談之際總是習慣不急不緩,很難讓人看出其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只見其嘆聲說道:“奉孝何必明知故問。”
“此前,柳瀧和戲志才不來尋我三大世族晦氣,是因為他們尚未在豫州站穩(wěn)腳跟,但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
“譙縣關都尉岳賓戰(zhàn)死于雒陽城下,如此一來,豫州刺史孔伷便注定會被那柳瀧架空?!?p> “而以戲志才的手段,屆時完全可以做到讓孔伷替柳瀧背下屠戮潁川世族的罪名......反正在豫州,孔伷與我三大世族不和之事,早已是人盡皆知?!?p> 郭嘉揚了揚嘴角,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兒后,道:“這不是江湖游俠兒間的恩怨游戲。柳瀧要爭的是天下,戲志才也絕非因私廢公之人?!?p> “說到底,你們?nèi)笫雷宕饲安贿^是承情河內(nèi)司馬氏,在潁川郡發(fā)過海捕柳瀧的告示,與柳瀧并未產(chǎn)生實際性的沖突。”
“若柳瀧是個聰明人,在得勢之后便絕不會領軍攻打潁川!”
“相反,他只會派出說客,前來與你們幾大世族說和交好,籠絡人才。更何況,他身邊還有戲志才輔佐......”
言及于此,但見郭嘉雙眸直視荀彧,斷聲繼續(xù)道:“可現(xiàn)在,前輩卻好像早已斷定那柳瀧定會發(fā)兵強攻潁川!”
“所以,奉孝以為,你們和柳瀧之間,一定還存在著另一份毫無回旋余地的沖突......也正因如此,才迫使柳瀧會下定決心要盡誅潁川荀、陳、鐘三大家族!”
荀彧聽完神色不變,只是靜靜地看著對座的郭嘉,半響不言,似在心中不斷權衡著某些事宜。
郭嘉則耐心等待著,等待著自己想要的答案,等待著荀彧告訴他,為什么戲志才會拜資質(zhì)平庸的柳瀧為主。
郭嘉深知戲志才之能,他知道,若不是那柳瀧身上藏有驚天之密,戲志才絕不可能選中柳瀧為主,而前些日雒陽上空白玉京城破空而出,更是讓郭嘉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到底是郭奉孝,我早該認識到的,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瞞得過你。”
良久之后,荀彧終于開口,目光如炬看向郭嘉,出言示警道:“只是奉孝,你若知了個中緣由,那么從此以后,只怕便再也難置身事外,與世無爭了?!?p> 郭嘉笑了笑:“董卓兵退長安,雒陽現(xiàn)出白玉京城,各路諸侯聞風而動,亂世已啟,試問當今天下,誰又能獨善其身?”
荀彧聞言微微頷首,旋即不再猶豫,不急不緩地將南華與玄冥的對弈之局盡數(shù)說了出來,包括剛剛結(jié)束的雒陽伐董之局實情,也盡如實相訴。
“玄冥?”
但見郭嘉聽完之后,了然長嘆道:“原來竟真有這么一號人物。昔年黃巾之亂時,我便曾懷疑有人在暗中執(zhí)子落棋?!?p> “以天下為棋盤,以眾生為棋子,呵呵,好大的魄力!”
言罷,又朝荀彧凝聲問道:“這玄冥背后站著的,應不止河內(nèi)司馬氏和你們潁川三大世族吧?”
荀彧點了點頭:“除河內(nèi)司馬氏,潁川荀氏、鐘氏、陳氏外,尚有江東虞氏、魏氏、顧氏、陸氏四大豪門?!?p> 郭嘉聽完搖頭嘆聲道:“半壁江山,百年世族,既有如此實力,又何需廢力去謀那董卓?!”
“這八門之中,英杰俊才多不勝數(shù),才學不下于我郭嘉的亦不在少數(shù),又豈會看不明其中利害?只要你們八家齊心聯(lián)手,莫說區(qū)區(qū)一個董卓,便是再加上淮南袁氏一族,也絕非你們對手,取這天下,又有何難!”
荀彧淡聲應道:“從來沒有不滅的王朝,但卻有傳承千載的世家。”
“此前諸代玄冥立世,皆遵從‘不奪江山,只以天下間客策動各路諸侯,為八大世族謀利’的處世之道。”
“可傳到此代玄冥后,其理念卻與八大族老長生了分歧......簡單點說,當代玄冥欲爭帝位,八大族老不允,如此,一應軍資財物,玄冥便只能從那董卓的手中去奪了?!?p> 但見荀彧說完之后,靜靜看著郭嘉,雙眼開闔間精芒微閃:“奉孝,我已說過,你若得知個中緣由,便再難置身事外?!?p> “今日你既知玄冥與我八大世族之密,便只能隨我而去,暫入荀氏門下了?!?p> 郭嘉笑著說道:“若我不從,今日便不能活著走下這臨崖山了,對吧?”
荀彧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旋即不再多言,抬手長擺衣袖。
驀然,但見觀渡亭外山林內(nèi),百余名劍客緩緩踏出,默然持劍待命。
郭嘉見狀,轉(zhuǎn)頭細細打量了那些劍客一番后,搖了搖頭,哂然笑道:“百名劍師,十數(shù)名大劍師?!?p> “我郭嘉不過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抓我,需要出動這么大的陣仗嗎?”
荀彧不做應答,只是自顧言道:“我知你與戲志才交好,亦知今日你若不入玄冥門下,則必然會去投那柳瀧?!?p> “而今柳瀧麾下,文有戲志才,武有趙云、典韋,若再添你一個郭奉孝為其出謀劃策,便有如虎生雙翼,將來再對付起來,只會更加棘手?!?p> “更何況......”
郭嘉笑著接話道:“更何況,今日我已盡知玄冥底細,若將其告知柳瀧,后果不堪設想。”
說了這一句后,但見其起身朝荀彧長揖施了一禮,隨后嘆聲繼續(xù)道:“只可惜,我與戲志才早已有約,今日,怕是要讓前輩失望了。”
聽得此言,荀彧神色微變,凝聲道:“奉孝還請三思,你暗中藏于潁川郡城內(nèi)的那些暗樁,方才在你我二人相談之時,已盡數(shù)被誅。”
“今日你若打定主意要走,那么,便只剩下身死一途了!”
“是嗎?”卻見郭嘉微微一笑,旋即淡聲繼續(xù)道:“我看未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