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有座洛神雪山,
山上一峰,形似一女,便以上古神女洛神名喚之。
天狼守北地兩年余,便在此地尋了一處山洞,洞中似有巖脈,一入洞則與外邊兩重天色,洞深處是一溫泉泉眼,大概正因為這處泉眼,結(jié)了些許紅色的、紫色的晶石,稍往外竟是一小片靈花,隨著溫和的空氣吐納著靈氣充盈的氣泡。
紅伶被天狼放置在此處。
大約是實在累極、餓極,加之憤怒使然的氣血攻心,使紅伶陷入假死休克,這一路上都不曾醒來?;氐酱颂帲炖潜銊?nèi)ゼt伶身上殘破的衣物,把她扔進了這一池溫泉里。起初她仍是面無血色,嘴唇青紫,但這幾日卻逐漸恢復(fù)了生機。溫泉將她的臉蒸得紅潤,有時嘴唇會不自覺地張合呼吸,眼睫會微微顫動。
天狼常??此吹冒l(fā)愣。他低頭苦笑,笑這面孔紅顏禍水,竟再一次令他在殺她時下不去手。
烏戈之戰(zhàn),他完成了任務(wù),便不再留戀,轉(zhuǎn)身遠離硝煙和火光,只是陰差陽錯,又回到了藏匿著小姑娘的地方。
滿地的尸體血液已經(jīng)干涸,一只禿鷲正在享用它的晚餐,見有人過來,惡狠狠瞟了眼,卻還是戀戀不舍地騰空離開。
天狼找到小姑娘。
她算是命大,大約是大涼軍看到了滿地尸體,卻沒仔細搜尋,便急匆匆趕往烏戈城,因此她逃過一劫。天狼看了看背后沖天的火光,又看了看眼前嬌小美麗的姑娘,他如今累了,既不想殺她,也不想放任她醒來,看見她的家園被毀,親人被殺。他從襟里掏出一個瓷瓶,喂小姑娘吃下一粒迷藥,便扛起她踏上了返程的路……
紅伶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仍在那片荒漠中,起先她被毒蛇咬傷,疼得昏過去,醒過來時卻發(fā)現(xiàn)傷口已被包扎,而母后正在她身邊,微笑地看著她。她好高興,想要起身,母后走過來安撫她,溫柔地撫著她的臉頰。
她握住了母后的手,那么真切,那么溫暖,便也安心地笑了笑。
她打量四周,這里果然不像是烏戈,是一處從沒看見過的山洞,山洞里燃著許多火把,很溫暖,也很亮堂,可卻不見父王、神母和兄弟姐妹們。
她皺了皺眉,問母后:“父王呢?神母呢?弟弟妹妹呢?”
母后搖搖頭,指向洞外:“不見了,要去找?!?p> 于是她便和母后兩個人拿著火把出洞,在荒野里尋找大家。
不知道找了多久,突然狂風肆虐,她往背后看去,只見到沙塵鋪天蓋地卷來,她慌忙拉著母后逃命,心臟快得像是要跳出來。
前方有一個人突然奔向他們,愈來愈近,竟是父王!
她連忙大喊:“父王,父王,救救我們!”
父王果然來救他們了,他把手伸向他們,緊緊握住,然后拉著他們狂奔。父王的力氣好大,她不用使勁就跑了起來,跑著跑著她似乎都飄起來了,而沙塵暴在身后越來越遠。
父王把他們帶到了另一個山洞。這是個更大、更亮、更溫暖的山洞,到處都是火把。父王帶著他們往深處走去,起先,她看到了神母微笑地沖她招了招手,后來,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們站在邊上看她,哥哥手里拿著寶劍,弟弟妹妹在玩木陀螺,后來人更多了,山洞豁然開朗,好像有陽光泄進來,周圍熱熱鬧鬧的到處是人。
這里富足地就像是綠洲,她看到人們圍著篝火跳舞,父王和母后走向石王座,兄弟姐妹和人們都圍攏來,邀請她一起跳舞,篝火四周是熱鬧的宴席,人們大口吃著羊肉,喝著美酒,金子和鐵礦堆砌地像是小山。
雖然這里不是烏戈,但是她真的好高興,一定是父王找到了一片綠洲,大家都遷徙到了這里,從此就可以安居樂業(yè)了。
她同他們唱著、跳著,喝酒談天。
只是突然間,一陣狂風襲來,所有的火焰突然熄滅,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風越來越大,她幾乎就要站不住,她喊著父王、母后、神母和大家的名字,可是誰也沒有應(yīng)她。
到處都是黑暗,到處都是黑暗,大家都消失了。她看不到他們,聽不到他們,就好像他們都不在了。
突然間,她聽到了什么悉悉索索的聲音,手向前探去,竟是一片滑膩。洞中的火焰又在霎那間燃起,待她適應(yīng)了這刺眼的光亮,目之所及,竟是滿洞花花綠綠的毒蛇與白骨,看不見頭和尾,糾纏在一起。她尖叫出聲。
紅伶倏地睜開眼睛,胸腔仍然因為剛才的噩夢起伏不定。她平靜了好一會,幸好這只是場噩夢,她早該察覺,父王母后他們根本不可能在此處,也許他們正在焦急地等她回家。她看了看四周,又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她還活著,那天夜里,那個男人并沒有殺掉她。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正浸在一眼溫泉水里,騰騰熱氣向上翻涌,許是因為溫泉的作用,她感覺全身精力充沛,不感覺餓,也不感覺渴了,身體上的累累傷痕也恢復(fù)地很好。難道……是那個男人,他沒有殺她,反而救了她?但是此刻那個男人并不在此處,也不好斷言。
她從溫泉里爬出來,光著身子細細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溫泉池子一邊竟放置著干凈的衣物,一些粟米饃饃,和一個水壺。莫不是這些,洞里根本就不像是有人居住。
她穿上那人給她備的衣物,寬大的青灰色的麻衣粗褲,還有一張大大的狼皮,遮掩住她細瘦的身體。她吃了一些饃饃,喂了一些水,便摸索著向著那束陽光走向洞口處。
越往外走,越是寒涼。起初潮濕又溫暖,慢慢走著,巖壁卻是結(jié)了薄冰,再往外走,巖頂掛滿了厚厚的冰棱。直到洞口,卻是漫天飛舞的雪花。沒想到,洞口除了一小片巖壁可以駐足,卻是絕路了,她向下望去,是萬丈深淵;向上望去,是絕頂峰嶺。
她迎著漫天飛雪,長長的睫毛輕顫,突然有些空虛和悵然。
不論如何,活著就好,活著就能回到烏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