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華從那處站起來,迎著穆棲遲走來,兩人會面之際,是穆棲遲先開口。
“其實你不必來這處尋我~”
霽華只是抬眼看著他,許久。
“前塵往事本該忘卻,你又何苦執(zhí)著?”
“執(zhí)著的,只是我心中的所想所念,烙在心里的東西,是說忘就忘嗎?”
穆棲遲抬眼看著霽華,兩人對視的瞬間,棲遲看著那個面容音貌和自己五分相像的女人,只是覺得不解,在他的記憶里,在兒時的回憶里,母親是愛父親的,那種雖不言語,卻流露在神情和動作中的情義,應是最為珍重的。
可她卻,說嫁便嫁了~
“我不像你~”他說。
霽華被他噎的一時無話可說,只是遠眺著屋外的一棵梧桐樹,看樹枝影婆娑。
“我只是想要你好過些……”
“我要的好過,是打心中的好過,不是這面上的風光安樂~”穆棲遲說的很是堅定,連眼神里也充斥著堅定。
“離開平寧宮,便算是同這清凈地再無交集,你可想過?”霽華反問。
他未曾說話。
霽華卻接著言道:“這鶴煙同這天地六行,無牽無掛,自萬年前自廢神階,抽神骨之后,便偏安這寂寥一隅,這宮中之人,除了二宮主和念兮神君,旁的人,進了這宮,這輩子便栽在了這里,無處再去?!?p> “包括……”
“你調查我!”穆棲遲未等她說完,便怒氣直沖腦頂,燒的他心智神煩。
“我是你母親……”
“你過得安穩(wěn)點……”
“安穩(wěn)便是,你看著父親兄長戰(zhàn)死在離淵蠻荒,服喪期未滿,便匆匆遣散家眷,嫁作他人婦?安穩(wěn)便是,把你的長子安置在一處無人追尋處藏起來?安穩(wěn)便是,在這九重天上藏著自己骯臟的過去?”
他氣急了,字字珠璣,把這些年埋藏在心中的苦悶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給了面前這個女人,他急喘著氣,看著面前那個有些驚慌的女人,忽的苦悶在心中翻騰而起,她是這九天之上多么珍貴,美妙的人啊,應從沒有人對她這便潑賴。
穆棲遲努力的恢復這心中的情緒,把那團怒氣壓回心底,這些年來的冷漠,疏離寡淡,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本就不是那樣的人。這樣的情緒,也只有這有著血液親情的人,才可以敞開心懷。
他也很清楚霽華為什么那么想要自己繼續(xù)留在這里,她太清楚自己了,她明白,這里有他的軟肋。
“你走吧,再過幾日,應就會在之恒處看著我。”
穆棲遲大步走出茶亭,自留給霽華一個挺拔的背影。
穆棲遲走的飛快,他想,無論如何,命不由天,無論如何,總有辦法。
霽華望著他遠走的背影,長嘆一口氣,也走出了茶亭。轉角的地方,正看見那侍女牽著之恒向自己匆匆走來。
“夫人,剛看到,棲遲匆忙離開,我便來看看,您,可還好?”侍女關切的問道。
那小之恒也插一嘴:“母親,哥哥看著臉都要黑成一團了,好生可怕~”
霽華趕緊,抱起之恒,摸摸他的小臉繼續(xù)說道:“之恒別怕,他是你哥哥,自是會護著你~”
之恒點頭,又湊到霽華的耳朵處小聲的對霽華說:“哥哥喜歡這宮里的那個漂亮的姐姐,腦子好像不太夠使,但是之恒也很喜歡她……”
霽華聽他言罷,忽的笑了:“哪有說人家腦子不好的,以后不許這般說人?!?p> 又勾勾他的小鼻梁:“可是怪了,都這般了,你還是很喜歡她?”
之恒點頭,又遙遙頭。
“感覺不一樣,但不影響我喜歡她~”
霽華和那侍女笑的更叫肆無忌憚了。
那侍女實在是忍不住,對著小之恒說:“你的那種喜歡可不能同你哥哥一樣,她未來可是你嫂子~”
之恒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嗯~上回吃飯的時候看見哥哥對那姐姐十分的死纏爛打,但是哥哥的水平著實是比不上,九重天上的那些天將仙娥?!?p> “好生拙劣,可那姐姐還十分的吃他那套,著實是不可思議!”
霽華聽得這話,著實是十分無奈,用手敲了敲之恒喋喋不懈的小腦袋。
“以后,不許你看的這種事情,小小年紀這般不學好~”
穆棲遲已經開始著手在屋中開始收拾東西了,他想著早些開始準備的好,也不等的到時候手足無措的忙活,看樣子是等不到過幾日的花時節(jié)了,倒是心中有些失落,此去,怕是再沒有這般舒適的生活~
他收拾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忽的想到,他與青梧也不知日后再見是何時了,心中忽生出萬千悲涼,可嘆世事無奈。
若他只是平寧宮中一個平常的弟子,又或是穆府未曾發(fā)生這等事情,他和青梧的故事,又會是怎樣的開始,他想著,怎么也會比現(xiàn)在這般好吧……
無奈,他生在穆家,長在穆家,他的不甘心,他的驕傲,讓他把這兒女的心事壓在心中,到想著,青梧在這平寧宮到底是有鶴煙和寒景湛他們一幫人護著,要也是比跟著自己來的好,其他的事情,自己扛著,若是,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定,高抬大轎,明媒正娶,娶她出平寧宮,落戶穆家。
然后只念余生相守。
他把手頭的東西放下,又想著一定會的,他相信……
前廳。
青梧懶洋洋的趴在那一方小榻桌上,手中把玩著一個晶瑩玉透的小杯子。很是安靜,半晌,她抬頭看得鶴煙也是在她一旁很是認真的烹茶。
青梧慢吞吞的挪過去,就把腦袋趴在鶴煙烹茶的那個小臺子上,看著那碧透的還冒著絲絲熱氣蒸騰的茶水,從自己的面前墜落,然后穩(wěn)當當?shù)某嗽诹塌Q煙那小杯盞中。
鶴煙放下手中的茶壺,淡淡的看了一眼在她身旁趴著的青梧,然后,手起茶落,為青梧也重新斟了一杯清茶。
鶴煙用那骨節(jié)青白的手指推著那茶杯緩緩地到了青梧的面前,青梧看的這一杯茶,才猛地抬起了腦袋,收回了滿腦亂跑的神思,手捧起茶杯,看了看一旁坐的筆直端正的鶴煙,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鶴煙好像是感受到了青梧的遲疑,他飲下一口茶水,緩緩開口。
“問~”
青梧一陣嘆息,果真還是他熟識的那個師傅,這語句可是精煉的不能再精煉了,倒是也妥妥的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青梧手捧著茶杯,手指局促的在杯子上摩擦,正想著以師傅這樣沒耐心的性子,這開頭要問個什么問題才好的時候。
她未曾察覺鶴煙又是輕飄飄的瞟了她一眼。
鶴煙在心中長嘆一口氣,自己那上好的茶盞,就在她那手中如此不知珍惜。
“棲遲,應該這幾日,等九重天的通文遞下來,便就要上任了?!?p> 鶴煙看青梧抬眼看他,又加了句。
“應是等不到今年的花時節(jié)了~”
青梧有些難過,想著不好在鶴煙面前表現(xiàn)出來,便只能是低著頭生生忍著。
鶴煙實在是瞧不慣她那個怨婦的沮喪樣,想著好歹是這平寧宮的關門弟子,雖說是給不了她什么實質的能力威名吧,倒也是說出去這四海八荒都要呈上一呈他鶴煙的面子。
“不過~”
鶴煙想著自己的徒弟也就只能寵著了,他也不想求她有什么大成,畢竟這個萬世大致太平的年代里,自己這個以一個散仙身份的修行人,也只能是仗著往日的名頭,在這平寧宮中偏安一隅,自然他自己也早已沒有了那什么塵世野心,就好好地,安安穩(wěn)穩(wěn)的與這歲月相安相處,他這樣,他希望青梧也同樣。
如果她甘愿,如果她不曾想要去堪透那北荒往事,他們幾個便都在這好好的,賞桐花開落,萬事浮離……
青梧忽的精神了起來,鶴煙看著她那個憨憨蠢蠢的模樣,心中生長出淺淺笑意。
“不過什么?”青梧有些激動~
他伸出手,摸了摸趴在他身旁小臺上青梧的腦袋,她的小腦袋圓溜溜的,同她那長得清麗的容貌倒很是不相配,光看著腦袋想著怎么也是個容顏可愛的模樣,倒是同她有些反差。
鶴煙又上手揉了揉她的發(fā)絲。
“不過,為師倒是可以在花時節(jié)的時候,請直符神君來同觀花海?!?p> 他對著青梧挑了挑眉,溫柔的等著她反應。
“直符神君,哦~我懂了,直符神君和之恒很是交好,定會帶著之恒來,之恒,之恒的話,棲遲若是當了他的書侍,自然會一同來??!”
鶴煙再看她那開心樣,總覺得自己可真是養(yǎng)了個小白眼狼,還要為別人做嫁衣。
可思來想去,這穆棲遲,雖說不肯留在這平寧宮,但,說來,這幾百年的光景過去,倒也算是半個平寧宮人~
總之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方,鶴煙心中總算是舒適了許多。
鶴煙看青梧在哪高興了許久,也不想著去打擾她的那份開心,又覺得小孩子果真是好哄,也是真誠的緊,喜怒哀樂都表現(xiàn)在面上,眼里,不摻雜絲毫修飾。
離開便是難過,還可以相見便是又盼頭的歡喜,這種感覺,鶴煙好像,自萬年前便早已忘記。
青梧正開心的出神,又覺得難得鶴煙愿意同自己啰嗦,想著在同他打個什么話,又或者在套出些什么奇聞八卦,也是極好的。
青梧看鶴煙去整理被風吹起的衣角,又擺上了筆墨硯臺開始寫起了字,青梧正想著湊上前去看看師傅寫了些個什么,卻無意間看到了,鶴煙掛在腰間的那個紅色綢帶縫制的小香囊。
青梧覺得很是熟悉,細細想來,那針線的走勢,和圖案形狀,不正是她與大師兄裁制大婚彩頭的那個衣料相同。
可思來想去,青梧很是確定以及肯定,她和大師兄把那彩頭分發(fā)去了全部,那鶴煙身上的那香囊!
定是,定是那個傳聞中,東澤國下嫁一人族城主的小公主,為鶴煙所做。
青梧這邊便是想不通了,嘴上說著,無意無緣,可身上卻掛著人家那小女兒心心意意縫制的荷包。
青梧的好奇心被撩撥的十分好奇,她裝著膽子,問道。
“師傅?”
鶴煙未曾抬頭,手中還是筆鋒運轉行云流水,只是口中含糊的應道。
“嗯?”
“師傅,你,你同那東澤國的小公主?”
鶴煙不解:“嗯?”
青梧下定決心問道:“師傅你可喜歡她?”
鶴煙忽的笑了,手中的筆還是未曾停歇,他輕笑一聲,轉而言道。
“你還不了解師傅嗎,若是真心喜歡,這四海八荒,她無論藏哪里,為師都能給你把她給抓回來,又怎會讓她下嫁一區(qū)區(qū)人族?!?p> “誰同你說的這等胡話,寒景湛,看來這幾日他很是清閑呀,那改日便給他安排個差事,省的他到處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