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清嘉換上了藕荷色的新裙子，是謝琰給她買的，小鎮(zhèn)的服飾比不上從前的好看和貴氣，但是淡雅而樸素。
她正想圍上面紗，謝琰卻輕輕攔住了，他盯著她的眼，眸中帶星：“清嘉最近氣色好多了。”
氣色好了，也就意味著她不必遮掩著了。
她于是把面紗換下，提起裙子，蹦蹦跳跳地下樓了，謝琰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笑，她剛剛還嫌棄花燈有什么好看的，不肯出門，如今倒是跑得活脫。
燈從客棧門前小巷一只掛到集市上，路過賣糕點的大娘的攤子上，大娘看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和謝琰走在一起，忍不住大吃一驚，謝琰不是說夫人已經(jīng)死了嗎？
那這個又是誰？
八卦的大娘忍不住勾了一勾清嘉的裙子，問：“小娘子，你和后面那郎君是什么關(guān)系?。俊?p> “啊？”清嘉被問得有些懵，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之前為了安全，謝琰還替她換藥換衣服，她和謝琰一直都是夫妻相稱。
但是這小鎮(zhèn)安全，她看著后面跟來的謝琰，不怎么好意思不避嫌，心里正想著說個什么樣的關(guān)系才好，兄妹？堂兄妹？或者姐弟……
是了，說起來，她和謝琰到底什么關(guān)系來著，清嘉正想著，嘴巴居然忍不住脫口而出：“他是我爹?！?p> 大娘震驚，原來十五歲的女兒是真的？
她重新仔細審視謝琰，他墨發(fā)白衣，面如冠玉，比起男子，更像個溫文爾雅的少女郎君，大娘忍不住拉住謝琰，再次確認道：“那你家閨女?！?p> “是我家祖宗?！敝x琰笑了。他想，清嘉當真和他心有靈犀。
說著，大娘就看著小娘子和謝琰漸漸走遠，華燈初上，映照在紅裙白衣上。
大娘半晌沒反應(yīng)過來：不是，哪兒有閨女和親爹出門看花燈的？
謝琰和清嘉一路走，已經(jīng)到了市集中。
花燈綴滿夜色，恍若人間煙火銀河。周遭的孩童舞著手中盛開煙花，笑著鬧著，成群跑過。
清嘉走著走著，看上了一盞蓮花燈，當即拿了下來，讓謝琰付錢。
謝琰笑了笑：“我記得你從前是不喜歡花燈的。”
從前，無論是宮宴上的，還是他帶她出宮在綏湖邊上看的，她都沒啥興趣。謝琰本來也以為，今晚她也要興致缺缺的。
但是李清嘉一反常態(tài)，她玩弄著蓮燈，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這里不一樣，我覺得，這里的燈，托起的是真正的萬家燈火?！?p> 她的瞳孔中倒映著焰火的明色，“這里才有真正的煙火氣息?！?p> 謝琰看著她的眼，微微一愣。相處了那么久，他似乎很了解李清嘉，卻又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無奈地嘆息一笑，“或許，是未央城禁放煙花吧。”
未央城防火防的緊，除非帝王慶典，否則不會出現(xiàn)煙花等容易引火的物品，這里的小孩子，倒是那種煙花炮仗到處亂竄。
謝琰自小學(xué)習(xí)攻心之術(shù)，揣摩過千千萬萬人的心思，可以從手下的一個眼神里看出她的叛變，李清嘉算是他花最多時間精力去讀懂的一個人，可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走進她，他有時候不知道李清嘉想要什么。
李清嘉沒有再說話，拉起謝琰的袖子，和他一起順著人流往前走。
面前是一條小河，河不寬，也就一個謝琰那么寬。河道里塞得滿滿的河燈，有小情侶在河邊摟抱著，滿懷欣喜地許下愿望。
李清嘉擠在河邊，看著河燈光折射出來的黑色剪影。
那是人們寫著的愿望。
他們說——
“希望我的家人一生平安。”
“保佑我和夫人白頭偕老。”
“金榜題名，考中舉人?！?p> “希望能和宋公子成親?！?p> “來年生個女兒?！?p> ……
河燈托起一個個小小的愿望，人們相信他們會載往神明的掌心，善良神明會看到她們愿望，庇佑他們。
李清嘉看得有些呆了，居住在這個小鎮(zhèn)已經(jīng)半個多月了，她養(yǎng)傷之余，時常會在閣樓上往下看，倒是很喜歡這里的風(fēng)土人情。
這就是遠離權(quán)力之外，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zhèn)嗎？這樣子的小鎮(zhèn)，在錦朝應(yīng)該有千千萬萬個，而帝都只有一個，她卻還偏偏生在了帝王家。親爹是皇帝還不夠，親娘也是。
勾心斗角是宮廷權(quán)貴的家常便飯，成為權(quán)貴，權(quán)勢集于一身，她可以錦衣玉食，萬人臣服，可是，要時時刻刻提防著明槍暗箭，也好累。
其實，她覺得，這個小鎮(zhèn)也很好，養(yǎng)身，也養(yǎng)心。
突然有一個想法從她腦海里奔出來，她歪了歪頭，看著謝琰，“謝琰，我們能不能留在這里，不走了……”
“嗯？”謝琰低頭看著她，李清嘉驟然有些緊張，連忙道：“我們也去買一盞河燈放吧？”
她真正想要說的話也沒敢繼續(xù)講下去了，她想說，謝琰，我們永遠留在這里，不走了。
朝廷權(quán)位更替，也不要管了好不好。
就好像我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們在這個小鎮(zhèn)買一間院子，兩個在一起生活，也不會寂寞的。
不用擔(dān)心錢的問題，錢花完了，我可以賣畫掙，我可以學(xué)做飯，這樣子你就不用到處去買糕點了。
仿佛一瞬間，她想了那么多，還有最后一個，她甚至想來就有些少女萌動的羞恥。
謝琰買來了河燈，賣河燈的老漢問他要不要寫什么愿望，謝琰想了想，說出了幾個字。
他捧來河燈，清嘉一看，上面墨跡未干，寫著：“愿清嘉一生順遂，平安喜樂?！?p> 清嘉看著上面的字，一下子晃了晃神，幸好燈光是七彩的，遮住了她臉上的紅暈。
她抱住燈，問：“你呢，為什么不寫你？”
“沒什么好寫的，我這一生的愿望，全在你身上，你如果過得好，那我也會好，我這一生吶，就是竭盡所能讓你過得好，只要你開心就夠了?！?p> 說著，謝琰又笑了，他的眼中斑斑點點的是燭光的痕跡，十分美麗。
清嘉看呆了。
直到一句“放燈吧。”喊回了她的神。
謝琰和清嘉一起捧起河燈，輕輕放入小河中。
燈火煌煌，在水中沉浮。
那一個夜，許久以后，他們都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