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西班牙的龍達小鎮(zhèn)嗎?
千萬幢白色小屋矗立于山峰之巔,腳下便是如同刀砍斧削的萬丈深淵,云端之上的城市。這里有著最勇敢的斗牛士,最兇悍的土匪,以及最美艷的女郎。
此時正是狂歡的夜,一家不知名的小酒館里仍亮著曖昧的燈光,耳邊是吉他彈奏的一曲“Dancing with you”帶著西班牙式的熱情與自由,追光燈下吉普賽女郎,高傲地抬著頭,纖細白皙的雙手高舉在身前,輕重不一地拍打著獨特的節(jié)拍,旋轉(zhuǎn)的長裙將她包裹其中,仿佛一朵怒放的紅玫瑰。
白溯坐在臺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低聲感嘆,“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為什么卡門如此的受人追棒了?!笔栈啬抗?,看向?qū)γ妫耙驗樗惺郎献蠲利?,最自由的靈魂?!?p> 眼前的少女眼中帶著璀璨的光,和古鎮(zhèn)時一樣,魔力般的將自己的目光吸入其中,連帶靈魂。
旖旎的桃色燈光,為酒館蒙上柔焦濾鏡,他像是被引誘的囚徒,拿著冠冕堂皇的借口,心甘情愿地被美艷的女郎從佩尼斯科拉劫來龍達。
康虹淺淺的一笑,讓白溯一愣,思緒紛飛,暗暗地在評價后再補上一句:和你一樣。
聲樂漸息,從熱鬧到平靜,白溯才看到工作人員們從酒館門口陸續(xù)進來,大型的鎂光燈被搬進來,攝影設備一架一架的被立在舞臺周圍,似乎有些不適應酒館內(nèi)突然亮起的白熾燈,白溯瞇著眼睛,“那,我去工作啦。你呢?”
康虹看著眼前的女孩兒不適地撅起唇,沉默了一會,再次看向她的眼眸,“我可以在這里,再待一會嗎?”
目光相對,白溯闖進了一片清澈的泉,“嗯……”,不忍心拒絕,因為他眼中的真誠與渴求,“正式拍攝的時候是不可以拍照的,其余時候只要不打擾現(xiàn)場,就可以?!?p> “好,謝謝。”康虹看著還在原地的女孩,腳尖在木質(zhì)地板上打著圈,唇被輕柔的咬著,頭微微低著,乖巧的模樣,嘴角不由得向上了幾分,“白溯,工作加油。”
“嗯……不過,你如果想拍,可以偷偷拍然后發(fā)給我?!?p> 白溯看著康虹慢慢走向吧臺角落的空位,幾乎控制不住地跑過去補充一句,然后不等回答便又回到原地。看到康虹聽到她的話后的愣神,又看到他落座后向她指了指座位,揮了揮手。
好乖。
弗拉明戈比想象的要難很多,腳下的節(jié)奏,手上的角度,還有帶著不可忽視的重量的,層層疊疊的大裙擺,原本只需要擺拍的圖片,由于策劃一時興起的要求,變成了技術性抓拍,苦了一幫手下的人,不過,白溯卻沉浸在這段因禍得福的幸運里。
簡單的一個片段,在兩個小時細致的教學下,白溯也終于掌握了七八成,追光燈下,明艷的黃色占據(jù)中央,“Dancing with you”的前奏再次響起,飛揚的裙擺如花綻放,相同的動作,卻沒有那么鋒利的棱角,女孩的臉向斜上方抬起,耳邊是帶著銀色流蘇的橙花耳墜,映著頭頂上的光,燦爛的如向陽花般溫暖。
一曲終了,白溯臉上因為熱烈的舞動而泛著淡淡的粉,明明累得喘著氣,但眼神卻異常地亮,白溯興奮地越過眼前的一片人海,卻沒有看到那個原本應該坐在角落的人,是回去了嗎?
有些失落地鼓起臉頰,走下臺,“還需要再來一遍嗎?”白溯看著正在篩選照片的后期組和攝影組,“可能還要再來一組,白溯你先休息一下,三點準備下一組?!?p> 拖著厚重的裙擺,到后臺坐下,小金拿著刷子開始準備幫白溯補妝,“白姐,你剛剛跳的超好看,像仙女下凡一樣!”
“謝謝,不過還是跳不出當?shù)靥赜械娘L情啦?!卑姿荻Y貌一笑,拿起化妝臺上的手機,微信對話框里是來自康虹的信息
康虹:抱歉,工作上有些事情要談,先離開了。
康虹:國內(nèi)近期會有我的攝影展,具體時間地點如果定下來,我想邀請你來。
康虹:啊,這不是要付之前拍你的報酬。請不要誤會。
康虹:【圖片】
康虹:你穿舞裙很漂亮。
照片里的白溯動作笨拙,一只手不自然地抬著,另一只手則緊緊攥著裙擺,大片的黃色揚在身前,在普通的白熾燈下。
這張照片本該平凡無奇,甚至有些愚蠢。
但穿過雜亂的大型黑色攝像機,穿過舞臺邊散亂的人群,在一條明明不大夾縫中,白溯的神情卻被清晰地記錄了下來。
躍躍欲試的笑容,盛著星光的眼眸,以及因為練習,臉頰上的紅,一切都從他的角度,細致地被刻畫其中。
“白姐,你臉好紅呀,是跳的太累,還沒緩過來嗎?”小金從化妝包里拿出定妝噴霧,在手上晃了一晃,“等這個噴完,我?guī)湍闳ツ闷克??!?p> “嗯?!卑姿莘畔率謾C,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外面似乎在調(diào)整設備,滾輪從地上滾過,嘈雜得讓人心生煩躁。
白溯:謝謝?!究蓯?jpg】
白溯:如果沒有工作的話,我一定赴約。
白溯:赴約只是因為,這是你的攝影展。請不要誤會。【乖巧.jpg】
康虹看著女孩發(fā)來的訊息,手上動作一滯。
太直白了。直白到看到消息的第一眼就讓原本發(fā)紅的耳垂開始瘋狂地不可控制地燙起來。
電腦前是一張新導出的照片,佩尼斯科拉的小巷角落,一只白色的小貓咪沐浴在陽光下幾乎站立得向前面探著,而在它面前,是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草桿隱沒在陰影里,只留了一小節(jié)尖端在溫暖下,映射出它獨有的絨毛,柔軟卻堅韌。
這張照片,被他命名為《奇遇》,一場只有他知道的,也只要他知道就好的奇遇。
“咔噠?!?p> 長時間的飛行讓康虹有些疲倦,將行李和攝影包安置好,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溫水走進房間。
康虹坐在床上,想著先休息一會,于是放下水杯,抬頭卻看見床前案幾上秋末分株種下的春蘭已經(jīng)現(xiàn)蕾,輕笑一聲走過去,拿起放在案幾上的剪刀,修去多余的花蕾,單留一枝。
小小的花蕾,含苞欲放,康虹從柜子里拿出營養(yǎng)液,在盆中點上兩三滴,注視著指尖的春蘭,眼底情愫翻涌。
案幾上的智能助手突然強烈地震動起來,屏幕投影出畫面,有一個女人在敲門,嘴唇在動,似乎在說什么。
康虹眉頭微蹙,不耐地站起來,走向玄關,打開門。
“啊,你好,我敲了半天,還以為,和昨天一樣沒人呢,不好意思啊,打攪你了,我是樓下603的住戶,我們家最近在裝修,早上9點到下午 4點,敲敲打打的,會有點吵,特地來和樓上樓下的鄰居說一聲?!迸苏Z速極快地說著情況,讓康虹的眉頭皺的更緊,可能是意識到對方的煩躁,女人向前一步遞上手邊的袋子,“這是我們老家那的一些小零嘴,裝修大概少說要兩個月,還請多多包涵啊。”
接過強勢遞到手邊的袋子,康虹才從女人的唇形里依稀辨別出“裝修”二字,禮貌地笑了笑,退開兩步回應:“阿姨,你太客氣了?!?p> “那沒什么事了,我就先告辭了。”
“嗯,阿姨慢走?!?p> 送走了樓下的女人,康虹關上門,將手中的袋子隨意放在鞋柜上,視線掃過地面。
果然,一條不算明顯的線條帶著或白或灰的粉末,突兀地出現(xiàn)在本該光潔的地板上。
走到儲物室,罪魁禍首的行李箱滑輪,赫然成為了一對泥輪,康虹認命地打開掃地機器人,拆下行李箱滑輪扔到水里沖洗。
等一切整理完,訂了一個外賣,康虹走入浴室,沖洗一番后,換了一身休閑服,看向時間,休息大概是不可能了,回到臥室,打開電腦準備繼續(xù)機場里沒完成的工作。
打開合作方發(fā)來的文件包,康虹導出在電腦中拍攝的照片開始對照,左邊是拍攝的紅衣女郎,桃色燈光下舞裙綻出漂亮的裙花,純正的紅像是陳釀的葡萄酒,右邊則是一只上窄下寬的郎窯紅瓷瓶,瓷瓶中央鑲著一圈模糊的破浪紋,在白光下折射出玻璃般的光澤。
這次接到的合作展覽由洛城陶瓷協(xié)會發(fā)起,康虹作為特邀攝影師參加,一個有關陶瓷的科普活動,名為“釉色”。康虹負責其中一個人文版塊“一道釉”,將不同釉色的瓷瓶與不同的的生活場景結合,而且要求釉色與生活場景中的顏色相互呼應。
從紅開始做到青一支中的天青,康虹手下動作一慢,調(diào)出一張舊照片。
去年他一時興起,在洛城瓷展高價買了一個天青色瓷瓶,那年盛開的春蘭很美,未加修剪得插入瓶中,以慰風流,便留下紀念。
這倒是可以作前期宣傳的照片。
康虹再次調(diào)出一張佩尼斯科拉的天空,稍作潤色,繼續(xù)轉(zhuǎn)向下一個顏色,又是一陣強烈的震動,手機跳出消息:“外賣已放門口。”
康虹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從門口拿回外賣,轉(zhuǎn)身走向家中,客廳里沒有開燈,諾大的落地窗外是各色的霓虹燈牌,本該喧鬧的夜市在康虹耳中只有墜入深海般的寂靜,臥室的燈還亮著。
康虹垂下眼睛,回到房內(nèi),溫熱的飯菜帶來暖人的煙火氣,康虹難得地放下工作,認真地品味著手中的佳肴。
放下筷子,康虹轉(zhuǎn)動轉(zhuǎn)椅,看向床邊的書架,零星的獎杯以及眾多的書籍,專業(yè)的、非專業(yè)的、文學、科學各式各樣,還有目光所及而停駐的一個青色瓷瓶,今年的蘭花應該也會很美……
一身輕嘆消散在鍵盤和鼠標的點擊中,仿佛它從未來過。
白溯調(diào)整著U型枕,緩緩從椅背上坐起,空姐貼心地遞來menu,問她有什么需要。
“一杯溫水,謝謝?!?p> 打開遮光板,夜色下的云海隨著氣流翻滾,面板上的飛行高度在逐步下降,經(jīng)過了兩個月輾轉(zhuǎn)各地的拍攝,當白溯聽著提示音,越來越靠近地面時,只想感嘆一句。
洛城,我回來了。
午晨黎暮
海明威在他的小說《逝世在午后》中:“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者跟人私奔的話,龍達是最適合的地方,全部城市目之所及都是浪漫的風景……如果在龍達度蜜月或私奔都不勝利的話,那最好去巴黎,各奔前程、另覓新歡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