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跪他了。
墨亦風上前兩步,彎腰伸手就要去扶她,還未碰到她,手指在距離她的胳膊一尺遠的地方,停下了,頓了頓,而后就收了回來,直起身,心疼道:“本王不要你跪!”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聽不出情緒,蘇洛雪聽見了,卻不敢站起來。
他干脆側(cè)過頭不再看她,“本王算不上是你的救命恩人,挨那一刀,只是本王一時不察,失手而已,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需要你報答什么救命之恩?!彼f得淡然,似乎是在陳訴一件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事情。
蘇洛雪愕然,怎會有人把自己用生命去救另外一個人的這件事情,說得如此輕松,如此無所謂。
房間里安靜得出奇,墨亦風甚至以為她已經(jīng)走了,回過頭時,蘇洛雪依舊屈膝跪在地上,他又怒了,“本王成全你和他,撿起劍,對準這兒”他抬起手指,指著心臟的位置,也不管對方究竟看沒有看他,“只需要一劍,我們就都解脫了?!闭Z氣低沉,充滿了無盡的絕望,“本王累了,撐不下去了!”說到最后一句時,他的聲音徹底嘶啞,眼淚無聲滑落。
堂堂優(yōu)越國的王哭了。
他第一次見到蘇洛雪的時候哭了,那時他哭出了聲,飽含開心、激動的情緒,幾百年的苦苦等候終于有了結(jié)果,幾百年的思戀在那一刻得到宣泄。
而這一次他哭了,痛苦的,難過的,還有不甘,他不甘一切落了空,不甘她對此一無所知,他想告訴她,將這幾百年的思念全部都告訴她。
但他害怕,他怕她的心里早就裝下了別人,對他只留下了恨意,他怕他的癡情對她來說是不過是狡辯,是沉痛的負擔!
他想,若要痛,痛他一人便罷,只要他死了,一切就結(jié)束了,他們兩個人就解脫了,不,是三個人,他、蘇洛雪還有景行,那個和他五哥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像那時一樣搶走了他心尖上的人。
蘇洛雪埋著頭,不敢去看墨亦風的臉。當他說他要成全她和景行時,分明是不能讓人相信的話,可她卻覺得他說的是真的,越往后說,他的話莫名讓她感到一陣心酸。不經(jīng)意地抬起頭,就看見他滿臉淚水,哭得像個孩子,悲傷極了。她被他的眼淚感染了,眼睛里有淚光閃爍,恐懼之余,有一種叫做難過的情緒涌上心間,堵住心口,連呼吸都困難!
眼前的男人第二次在她面前落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是什么樣的遭遇讓他哭成了這樣。他說他累了,是做王累了嗎?她不知道五百年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只知五百年確實很久,若讓她過上五百年,看著身邊的親人朋友一個個離去,她也會累吧,也會難過得想要結(jié)束這無盡的生命吧。
但他真的是因為這樣嗎?一個不惜屠殺整個村子的人,惡魔一般的存在,真的會因為活得太久感到累了嗎?蘇洛雪不相信。
究竟是怎樣的境遇,讓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產(chǎn)生了如此絕望的念頭!
他也是一個可憐人啊,她想。
看到她眉頭緊蹙,眼眶里閃爍著淚光,那是悲憫。此時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這樣哀傷的神情。她的可憐,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可悲!他低吼一聲:“撿起來!殺了我!”
對上那雙猩紅的眼睛,蘇洛雪垂下了頭,看著地上的離劍,鋒利的尖峰看得她心驚肉跳,想起爹爹娘親的慘死,桃花村的慘狀,她想殺了他的,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拿起離劍,像他說的那樣對準他的心臟,一劍刺下去。
再多看離劍幾眼后,身體不自覺地往后挪,最后她逃似的跑了出去,跑到后院躲在屋檐下一個人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很久、、、、、、
“洛雪?洛雪,你醒啦。”
蘇洛雪迷迷糊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床上,燭臺上,昏黃的燭光將房間籠罩上了一層薄霧,有一種別樣的凄美,正如她此時的心情,莫名的哀傷。
被葉青青扶著,她才勉勉強強坐起身,扶額,只覺頭昏昏沉沉的,整個人都不在狀態(tài)。小寶趴在她身邊,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她,不哭不鬧。
“我怎么了?”她問葉青青。
“你暈倒在后院,還是景行哥哥找到你的,大夫說你得了風寒,加上這幾日太勞累,所以才會暈倒。”
葉青青端來了粥:“你一天沒吃東西了,餓了吧?喝點粥,然后再喝湯藥!”
“嗯!”
直到蘇洛雪喝完湯藥,小寶一直坐在她旁邊,看著她,一動不動,一句話也沒說。
他這樣,蘇洛雪很意外,連著兩天不是哭就是鬧,片刻不得清閑,今日怎會如此乖巧。
據(jù)葉青青說,早上蘇洛雪走后不久小寶便醒了,而后像前日一樣不停地哭鬧,葉青青怎么哄也沒用,正巧景行過來找蘇洛雪,便拜托他去尋一尋。景行回來的時候,懷里抱著蘇洛雪。小寶見她一動不動,興是嚇到了,立刻就停止了哭鬧。
蘇洛雪伸手摸了摸小寶的腦袋。
“姐姐!”孩子氣的,糯糯的,好久都沒有聽到的聲音。
到底還是動容了,激動的,欣慰的,她輕聲道:“我們小寶長大了,真乖?!?p> 小家伙直接趴進她的懷抱里,又連著喊了幾聲:“姐姐,姐姐、、、、、、”
蘇洛雪這一病就連著躺了好幾日,期間景行過來看她,問她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何事,蘇洛雪只是微微笑著搖頭不語。她越是逃避不說,他越是好奇,妒忌之心愈漸濃烈。見她憔悴的樣子,景行更將這一切都歸咎于墨亦風,對他的恨又多生出幾分來。
他勸說蘇洛雪跟他離開,索性這仇就不報了,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在她心里,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想要做什么。離開?還是留下?這個問題再次困擾著她,還有墨亦風說的那句成全她。
從她聽了那句話開始,她沒有去想那句話是否可信,甚至沒有想過,為她,屠了整個村的惡魔,怎會如此輕易放手。也沒有因為他的成全感到一絲一毫的喜悅,反倒覺得他很可憐。
他是優(yōu)越國高高在上的王,想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會可憐呢!與他相識不久,甚至談不上相識,不了解他的過去,不知道他口中的棠兒是誰,不明白他的喜怒哀樂,但可伶卻是她這么久以來對他唯一一次很確信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