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會巳時起，一開就開了一整天，國學監(jiān)祭酒攜一眾講師順序發(fā)言，從立監(jiān)宗旨到監(jiān)內規(guī)矩，巨細無遺，條條框框，不一而足。等到集會完畢，大家都跟又考了一場國考一樣，兩眼放空，萎靡不振。
晚間吃過飯，凌蕭、檀荇和秦觀唐坐在院中花樹下烹茶。
檀荇明日便要下山回家，這一走說不得又是一個月不見。凌蕭自從去靈山習武，兩人就聚少離多。好容易過了大半年黏在一起的日子，如今，又要和在北境時一樣了。
這么想著，檀荇就有些心煩。他這個人，一旦自己不好受，就一定要找些事出來，此時就嚷道:“那沈公子呢？怎么不出來同咱們一處？架子也忒大了吧！”
凌蕭無奈。他明白檀荇的心思，檀荇自幼失怙，自是缺了些教養(yǎng)，但也不像別家孩童自小得到父母的關懷。在這一點上他與檀荇同命相憐，平時總是對他多一分寬容和照顧。
所幸秦觀唐并不介意，只道:“沈公子似乎集會后就沒再出現(xiàn)了，想是又被翰林院叫去了?！?p> “他根本就沒去集會?！绷枋挼?。
他這么一說，檀荇也道:“哎，是呢！你們都走以后他才出的門，走的好像跟你們不是一條路?！?p> “那便是了?！鼻赜^唐道，“如今通鑒大典修到了緊要處，翰林院恨不得一日掰成三日用，自是不肯讓沈公子閑著?！?p> “翰林院？怎么還有翰林院的事？”檀荇眨巴著眼睛問。
凌蕭也不解。
秦觀唐看看他倆，了然道:“二位來京不久，可能還不太了解。這位沈公子......怎么說呢，可真是位奇人！”
說著，他呷了口茶，繼續(xù)道：“他八歲一曲《幽蘭》動京城的事，二位想必已經(jīng)聽說過了。”
“啊?！碧窜魪堉?，傻乎乎應道。
“不久之后，他便隨父去西南赴任了。西南與東陵接壤，多出大儒。據(jù)說他去后不久，便被收入明皓經(jīng)先生門下，修習了五年。哦，這點跟凌兄你很像，據(jù)說也是關門弟子呢！”
凌蕭點點頭，心中不禁頗為震動。
明皓經(jīng)的名氣太響了，說是江國第一大學問家也不為過。他年輕時當過十幾年的首輔，后來嫌做官雜事太多，便請辭還鄉(xiāng)，在西南一帶隱居，著作無數(shù)，不過倒是沒怎么聽說過他收徒的事。
“明經(jīng)師不是據(jù)說不收徒的嗎？”他問。
秦觀唐搖了搖手里的折扇:“不是不收，是不公開收。”說著，他又搖了搖頭，“明經(jīng)師的名氣太大，為名聲所累，很多官家子弟都想要托關系受他教化。他煩擾不過，便宣布自己不公開收徒，只靜待有緣人?！?p> 有緣人......凌蕭在心中輕輕笑了一下。
秦觀唐繼續(xù)道:“說是這么說，老人家眼睛可亮著，什么好苗子都不放過。據(jù)說沈公子去南境不過三月，只在白鹿書院就讀。一日，明先生受邀去那兒講學，聽了沈公子一番言論，當即便決定收徒了。那在當時，可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的！”
“這人真是到哪兒都生事端?！碧窜麸嬛瑁朴迫坏?，看到凌蕭眼色，他又忙擺手，連聲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吃梅子干！”
秦觀唐就笑了:“沈公子也算為名聲所累了。說來也奇，你們在北境從沒聽說過他嗎？”
凌蕭和檀荇都搖了搖頭。
“那《流光》、《藍碧》總聽過?”
“聽過?。 碧窜粢慌拇笸?，“采茶姑娘總彈這曲子，說什么意境高遠，令人向往得很。我怎么就沒聽出來有什么向......嗷！”
他突然猛一縮身子，掙扎著想要逃走，可凌蕭一只手捏著他的左肩，如鐵鉗一般，根本甩不開。
“我錯了，我錯了！再不說了！嗷！”檀荇連聲大呼，眼淚都涌了上來。凌蕭這才放開手，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檀荇立刻跟個小媳婦一樣，一雙眼睛噙著淚，嘴里兀自喃喃道:“表兄，你的手勁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么用力，疼啊！”
凌蕭沒理他。方才聽到這兩首曲子，他心中一動，驀地想起了在哪兒聽過“蘭琴公子”這個名號，便問秦觀唐道:“莫非這兩首曲子都是沈公子所作？”
“當然！”秦觀唐將折扇在手心一扣，“不止這兩首，還有好多呢。沈公子這幾年幾乎每半年一首新曲子，從西南一路傳過來，都在各大樂坊輪番彈唱，別的曲子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了！”
原來如此，凌蕭心下暗道。
“不過沈公子的成就可遠不止此。”秦觀唐頗愛為人師，此時見凌蕭他們一問三不知，自己一路說著也有些興奮起來，“你讀過《明禮》吧，還有《經(jīng)世論》？”
“都有閱覽。”凌蕭答道。
“那你可注意過編修之人？”
凌蕭皺眉細思，這兩部記載的都是明皓經(jīng)的思想語錄，前兩年一經(jīng)問世便被奉為明家經(jīng)典，他自然也曾細細拜讀，不過還真沒注意過編修名錄。
秦觀唐看他皺眉，揮手讓他稍等，自己快步跑回了屋子，不一會兒，又抱著一摞書走了回來。
“你看這里，”他把書都翻開，指著編修名錄對凌蕭道。
凌蕭一看，果然。
盛繼堂，沈青阮。
沈青阮，莫問疆，梁勝先。
林仕，沈青阮。
......
凌蕭有些驚訝地看著倒數(shù)第二個名字?！傲质耍俊彼聪蚯赜^唐，“林首輔？”
“沒錯?！币娝⒁獾搅?，秦觀唐滿意地點點頭，“林首輔也是明先生的弟子，他們二人是同門。此次修通鑒大典，便是林首輔推薦的沈公子。當時他們缺西南部的文史資料，而沈公子對那一帶很熟識，便頂了這個缺。后來也是他上書皇上，建議將大典譯成別國語言，廣為發(fā)行?？珊擦衷簳庹Z的人不多，沈公子能者多勞，只得又頂了譯者的缺，所以才會忙得腳不沾地?！?p> 凌蕭此時對這個人是真的有些佩服了。
他們一般的年紀，凌蕭自覺已經(jīng)十分勤奮，可也只能做到如此。而沈青阮卻在這么年輕的時候，就習得這么多的東西，這不單單是天賦二字可以概括的。
檀荇更是已經(jīng)聽呆了，梅干放在嘴里都忘了嚼，半晌才道:“他真的只有十四歲嗎？是不是虛報的??？哪有人十四歲能知道這么多的？”
這次連凌蕭都懶得管他了，他心里此時也是同樣的疑問。
“所以說，凌兄此次國考竟能和沈公子并駕齊驅，兩位真可謂是天縱英才啊！”說著，秦觀唐拈起茶杯，向凌蕭敬了敬。
凌蕭也飲盡了杯中茶水。
此時他并不知道，沈青阮自從一年前回京后，就一直馬不停蹄地從事大典編修事務。國考當日，他才抽了半日的空，去寫了篇文章，奏了手琴。這個頭名于他，真的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麥麥青芒
今日雙更！第二更在晚上八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