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來得稍顯突兀,但也怪不得誰。東陵地遠,與江國之間又隔著崇山峻嶺,行路極難。
皇上在兩年前便給東陵去了信,邀梁國公齊枚回京一敘。齊枚是他在東宮時的伴讀,與他,還有衛(wèi)國公三人是自小的情誼。后來齊枚尚了東陵的德旻帝姬,隨其留在了東陵。衛(wèi)國公又長年駐守北境。算來,三人已有近三十年未曾聚首。
給梁國公的信,是在兩年前的春日與給衛(wèi)國公的旨意一道送出的。然而,足足過了一年才收到回信,言梁國公不日將啟程,同行的還有東陵大儒,源氏月。
當(dāng)時恰逢索倫也送來國書,后又出了索倫政變一事,大家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過去。
而在這短短一封書信之后,東陵便再無音信。鴻臚寺的人頻頻傳遞消息,卻都如石沉大海。漸漸的,此事越來越不被提及,京城大事一件接著一件,東陵來使一事被悄聲淹沒了。
就在眾人以為此事要泡湯時,一騎快馬卻敲開了元京的城門。信使送來消息,東陵使臣已行到西南地界,不過一月便可抵京。
這一下猝不及防,一問才知,東陵一共派遣了三隊信使,前兩隊都在翻山時不慎墜崖摔死了。這人所在的那隊是最后一個出發(fā),比使團提前一月。但他們在大山里遇到了滑坡,一支二十人的小隊,只他一人逃出生天。
不想,三隊信使各自不幸,使團的隊伍卻一路暢通無阻,竟然在西南趕上了他。由此,使團便在西南稍作休整,他先行一步,八百里加急趕到京城報信。
這一下,朝堂上立時炸了鍋。好在鴻臚寺卿未曾躲懶,雖得不著消息,但該準(zhǔn)備的一樣也沒落下,這才沒讓朝廷陷入窘境。
彼時禮部正在籌備五月初的海棠花宴,這是江國一年一度的大節(jié)慶,僅次于年節(jié)和上元。去歲因索倫來使,花宴停辦了一年,今年自是要格外隆重。又逢東陵信使傳來消息,皇上龍顏大悅,命將花宴推遲一月,等東陵使團來時一同慶賀。
皇上大手一揮,覺得只是小事??啥Y部的人卻撓破了頭皮。這宴會早一月晚一月無甚所謂,問題是一進六月,大半的海棠花都謝了,他們還辦什么“海棠花宴”?
秦樓月唉聲嘆氣了三四日,著手下四處尋訪,從各省急調(diào)花期長久的海棠。秦觀唐更是禮部、鴻臚寺兩邊跑,忙得腳不點地。
禮部尚書是他父親,鴻臚寺卿是他外祖,他一向在兩邊晃,哪邊有了活動,便去哪邊幫手。這下兩大節(jié)慶拼在了一起,他一個都不想放,接連奔波了幾日,嘴上便急得生了瘡。
段于風(fēng)被斬首后,慶王便被削了封號,降為郡王,遷至永州封地。之后不久,靜榮貴妃忽于夜間發(fā)狂,要謀害皇貴妃,被圣人賜死。至此,段氏一脈徹底沉寂。
以此為襯,太子自是志得意滿,去了心頭大患,此時又總領(lǐng)接待使團之職,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
段于風(fēng)死了,瀛潁兩州的兵權(quán)卻不能放任不管。太子屢次試圖接手,卻都被圣上擋了回去。最終,是原右副使呂信州接替了瀛潁節(jié)度使一職。
凌蕭最后一次見到此人,是在他班師離京之日。
當(dāng)日陽光晴好,長街繁花夾道,霞蔚云蒸。他還是站在人群里,遠遠地看見呂信州一身鎧甲,在一眾百姓的夾道相送中率部離京。
仍是白皙清俊,與行伍之人格格不入。只不過與來時不同的是,此時他一馬當(dāng)先,走在隊伍正中??柘乱黄ピ居行┩回5陌遵R,此時卻恰到好處地彰顯了他的與眾不同。
東陵使團即將進京,不僅朝堂震動,民間也是一片歡騰。這份歡騰與去歲索倫來使大有不同,少了一分好奇,多了十分真心,大家是真心實意地期盼東陵大儒的到來。
而這一切,還要從江國與東陵的淵源說起。
如今提起東陵,江國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放在五十幾年前,情況還不是這樣。
東陵在江國的盛名,是始于五十年前一位東陵大儒對江國的造訪。凌蕭他們那時還沒出生,所以不知道當(dāng)時的盛況。但他們的祖輩至今一提起“東陵大儒”四個字,還是會心潮澎湃,滔滔不絕。
那還是明德年間,孝武帝在位之時。眾所周知,那是江國最混亂低迷的時期。
孝武帝為人荒淫無道,后宮佳麗何止三千。不僅如此,他還喜歡吸食東蛟神藥,在民間搜羅各色美女,于宮中夜夜笙歌。
朝政荒廢,奸臣當(dāng)?shù)馈T谒蜗?,江國貴族奢靡成風(fēng),京中遍布紅樓妓館,世族公子不學(xué)無術(shù),終日風(fēng)花雪月,紙醉金迷。那時京中還盛行過一陣南風(fēng),王公大臣家中常豢有孌童。總之是禮樂崩壞,腌臜不堪。
京中天堂盛世,四野民不聊生。尤其明德四年接連三月大旱,江國西北邊陲幾乎顆粒無收。請愿書遞了一遍又一遍,都如石沉大海。老百姓走投無路,被逼造反。
當(dāng)時江國除都城外,處處硝煙,今日東邊起來一個總舵頭,明天西面鬧出一個山大王,群雄割據(jù),山河凋敝。
而索倫卻在這個時節(jié)忽然拔地而起,攻城略地,不到十年時間,就成了與江國分庭抗禮的一方豪強。
要知道在此之前,江國一直是這片大陸上的天朝上邦,享萬國朝拜。而他索倫不過是北境的一個部落而已??删驮谀嵌潭痰氖觊g,江國內(nèi)部腐朽,不得不頻頻獻城割地,國土面積大大縮小。
就在江國如一團黃漿,世風(fēng)日下之時,元京城卻忽然來了一隊遠客。
據(jù)說那是一個初春的清晨,元京城經(jīng)過了一冬的煙熏炭烤,終于迎來了第一場春雨。花樹抽芽,青草冒綠,清新的空氣中泛著淡淡的甜意。沿街小雨只淅淅瀝瀝的,給河道蒙上了一層水汽。
街上開始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撐著油紙傘,拖著慵懶的步子,賞花看雨。就連那些荒唐一夜,眼底烏青的貴公子們,也踱著自以為美的病西施步,弱柳扶風(fēng)地攀上濕滑的橋頭,臨風(fēng)照水。
就在這時,透過濛濛雨霧,一支由青年人組成的隊伍從城外緩緩踏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