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學(xué)者來訪,自然免不了要拜訪江國的名士大儒?;噬衔商尤珯?quán)負(fù)責(zé)東陵使節(jié)接待事宜,寒氏月便列了一個單子,請?zhí)訋兔f一下名帖。太子接過名單一覽,見皆是江國有名的學(xué)者,且大都仍在朝堂。僅有一位林祁老先生已歸隱山林,再難尋覓。
引起他注意的是名單最末的一個名字。
那很顯見是個女子的名字,在一眾男子名諱中顯得有些突兀。名字不甚驚艷,也從未耳聞,不知為何竟會出現(xiàn)在東陵大儒想要拜會的名單之上。
那是一個三字之名,陸九娘。
想著,他便道:“先生放心,必將先生名帖遞到。只是不知這最后一位是何方高人,本宮身在京城,竟從未聽說過。”
寒氏月接過單子看了一眼,了然道:“此人當(dāng)并非什么學(xué)問大家,只是在下行至西南時,曾有幸從一行商處得到一本傳奇,叫作《元京夢聞錄》,很是喜歡。那撰書人便叫作陸九娘。我也從未聽過此人,問那行商,據(jù)說是京城新出的話本子,想來是位新秀,便望一見。希望不會給殿下添太多麻煩?!?p> 太子沉吟了一下,道:“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難事,只消向文書局打聽一下便可。但凡刊印過書籍之人,文書局各地辦事都該有記錄。只不過這陸九娘,不知是原名如此,還是只是一個代號。向來少有女子出書,便是有,也常常更名換姓,不肯使用真名。這位作者家出何門,如今身在何處,都一概不知,可能要費些時間。”
寒氏月向太子一揖,也不廢話,只道:“如此,便多謝殿下了?!?p> 轉(zhuǎn)眼七日已過,寒氏月馬不停蹄,已經(jīng)接連拜訪了數(shù)位名士大儒,深感受益良多。只是那神秘的夢聞錄作者卻仍未現(xiàn)身。
其實眾多名士中,他最好奇的便是這位陸九娘。
其余人或有大學(xué)問,或有大韜略,或有大文采,但都在他的想象范圍之內(nèi)。只有這位陸九娘,默默無聞,卻寫得一手驚天動地的好文章。構(gòu)思宏大而文筆細(xì)膩,雖寫的是時下流行的志怪言情故事,但每每透露出筆者對人性的透徹剖析和對眾生的憐憫。
因著這個,開始時他曾一度以為作者是個男子,只是不知出于何種緣由,化用了女子的名號。但漸漸的,他還是從細(xì)節(jié)處察覺到了女子難以掩蓋的特征。
不似男子筆鋒的凌厲干練,女子常常會用大段的文字做極詳盡的描寫。比如一種心情,男子可能用一個詞就可以概括,但女子卻常常會用大段的華麗詞藻來修飾。
但真正讓他斷定這是為女子所書的,是另一件事。
這本《元京夢聞錄》,主要講述的是一家書齋的兒子。他從小就愛泡在自家書齋里讀些志怪小說,讀了以后就不能安分守己,總做些奇奇怪怪的白日夢,幻想自己生有巨翼,可沖天而翔,抑或是有千里眼,能望到天邊。
為此,他總是醉心于那些奇聞逸事,還曾跟隨一個道士乞討游歷,不學(xué)無術(shù),不肯繼承家業(yè),父母如何管教也無用。
就這樣,他一直庸庸碌碌地長大,卻在二十歲時,家中突發(fā)大火,鋪子燒毀,父母雙亡,只逃出他一個。別人都安慰他,可憐他,但他自己卻并不太悲傷。在他看來,他終于掙脫了人世的束縛,自由了。
之后,他便一人一杖,孤身啟程,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游歷了許多國家,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經(jīng)歷了各式各樣的傳奇故事。
這些傳奇故事都寫得極其精彩,讓他難以想象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所寫。但這其中有一篇故事,卻暴露了作者的心思。也正是因為這個故事,寒氏月最終確定了這位作者是位女子,而且她在寫這部傳奇時,年紀(jì)不會太大。
故事發(fā)生在距江國幾千里外,一個叫作攜芳的國家。書中言道,這是個花的國度,從國王至臣民都是花族的后代。國中遍植奇花異草,四季如春,芳菲馥郁。
那書齋的兒子在游歷至此時,正值攜芳國國喪。而那位新死的國王,當(dāng)年還不足三十,據(jù)說是位風(fēng)華絕代的美男子,擁有神話般傳奇的一生。
這樣的前奏自然激起了那兒子強烈的好奇,他便央人給他講一講國王的軼事。被他央求不過,便有人給他講了這個故事。也不知有沒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面,總之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二十九年前,那時還是老國王在位期間。他的王后臨盆難產(chǎn),已經(jīng)掙扎了三日,眼看就要不行了。國王與王后情深意篤,心中擔(dān)憂難過,便日日乞求上天,并發(fā)下宏愿,愿以自己二十年的壽命來換取王后與王子的平安??汕闆r卻一直沒有好轉(zhuǎn)。
第三日夜里,仿佛上天都在為這對苦命的母子唱挽歌。一夜之間,全城的花木盡皆凋謝。城中卷過一陣花雨,紛紛揚揚,全都向著王后的院落飄去。國王哭得幾乎倒地,王宮內(nèi)也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棺槨。
但就在次日清晨,產(chǎn)房里卻突然傳來了產(chǎn)婆們驚喜的呼喊。國王不顧病體沖進(jìn)去一看,只見王后在榻上露出疲倦?yún)s滿足的笑容,懷中抱著一個小小嬰孩,是個健康的小王子,正沖著他咯咯直笑。國王喜不自勝,令大赦天下,并即刻將小王子立為儲君。
十三年過去了。這十三年里,國王一家生活得極為幸福美滿。小王子生來體有異香,所到之處,萬樹繁花皆為他舞動,落下陣陣花雨。
隨著年歲漸長,當(dāng)年那個粉白可愛的小團(tuán)子變成了俊美的少年,容貌傾國傾城,舉止優(yōu)雅無雙,但凡見過他的女子,無不為他傾倒。但這小王子卻誰都看不上眼,他總說,自己要等一個人,一個命中注定之人。
就在這年冬季,溫柔慈愛的王后因病去世。國王難過地日夜哭泣,終在兩年后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小王子一人。
國王生前十分寬厚仁慈,但也極易輕信于人。他死時正值壯年,可能并未提前預(yù)知到自己的死亡,并未為年幼的王子鋪好后路。
這國王有個弟弟,是個笑面虎,平日里嘻嘻哈哈,背地里卻一肚子壞水。他覬覦王位已久,但國王仁愛,甚得民心,他一直沒有機會。終于等到國王去世,他幾乎立刻就興兵篡位,聲稱輔佐幼君,卻在不久后就宣稱王子已死,自己當(dāng)了國王。
然而,小王子其實在他叛亂之初,就被人悄悄送出了王宮。他沒能殺了小王子,覺得終究是個隱患,便派人在全國秘密搜捕。
小王子在經(jīng)歷了數(shù)月逃亡后,身邊護(hù)衛(wèi)盡死,他自己也身受重傷,終于在一座深山里,因體力不支暈倒在了一間茅草屋前。
這茅屋里只住著一個女孩兒,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爹娘,沒有朋友,只有院子里一棵大櫻樹與之為伴。
那日,她正于屋內(nèi)縫補,忽見窗外櫻花無風(fēng)自舞,落了滿院,就像飄了一陣櫻花雨。她好奇地出門去看,就發(fā)現(xiàn)了倒在樹下的小王子。
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之人,又如此脆弱。他滿身血跡塵土,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看起來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用盡渾身的力氣,她將他拖進(jìn)屋內(nèi),為他梳洗,為他包扎傷口,然后給他蓋好被子,讓他在床上好好休息,自己則用稻草在旁邊搭了一個臨時的床鋪。
一夜過去,次日清晨,女孩兒起身時,卻發(fā)現(xiàn)那陌生男子狀況不對。仔細(xì)一探,他竟已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