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日,三人又進(jìn)入了來時的那片林子。從瀛洲往西只有一條路,需得穿過樹林從月西江對岸取道。
臨入林子前,紀(jì)麟又置辦了好些吃食,把坐騎身上的褡褳都裝得滿滿的。
阿賀還是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紀(jì)麟幾次上去套近乎,都被她冷冷地懟了回來,問她愛吃什么,她也冷著臉也不回答。
如此,三人便在阿賀的沉默和紀(jì)麟的長吁短嘆中上了路。
是夜,三人在樹下搭了帳篷,又生起篝火。阿賀沒再去打獵,三人便老老實實地吃著從杜府帶出來的肉脯和烤餅。
自從知道了她是女兒身,二人都下意識與她保持了距離,此刻便坐在篝火一頭,與另一頭的阿賀足足隔了兩丈遠(yuǎn)。
水足飯飽,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知怎的,就又說到了呂信州身上。
紀(jì)麟對此人忌憚頗深,又充滿好奇,此時就道:“我還是覺得這個人不尋常。你看他面相陰柔,會不會是練了什么邪門的功法?你可聽說過江湖上有一門武功,據(jù)說只有貂珰之身才能練就,邪氣得很。你說這呂信州會不會......”
凌蕭皺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對面的阿賀。
紀(jì)麟當(dāng)即意識到失言,忙壓低了聲音,卻還是忍不住繼續(xù)道:“不是,凌兄你想,常人怎會容顏永駐呢?說什么修仙之術(shù),我看都是胡扯。世上修仙的人多了,圣上還日日服食仙丹呢,其中就有瀛洲玄宮觀供上來的。怎的這些名貴丹藥都沒用,道經(jīng)仙法也沒用,多少身負(fù)盛名的大道師都是白發(fā)蒼蒼,面似橘皮,怎的單就他一個人得了道了呢?要我說啊,這根本就不是修道修來的,反倒更像是修煉了什么邪術(shù)......”
“不是?!绷珠g忽然響起清脆的一聲。
紀(jì)凌二人都是一驚,抬眼一看,竟是對面的阿賀說話了。
紀(jì)麟心中剛一喜,就聽阿賀道:“呂大人不是那樣的人,你不該隨意詆毀他。”
“?。俊奔o(jì)麟一愣,“我我我......我什么時候詆毀他了?我就是,就是探討一下這個可能性......”
“師父說了,背后議論他人是為不敬。”阿賀冷聲道。
“我......”紀(jì)麟面上一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你這是在嫉妒。”阿賀又補(bǔ)了一句,說完也不看他,徑自撥了撥眼前的篝火。
一聽這話,紀(jì)麟登時炸了,張口便要同她理論,忽然又想起什么,把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
“大丈夫行于世道,得失不論,毀譽(yù)由人,我為何要去嫉妒旁人?”順了順氣,他慨然道。
“要不是嫉妒人家,你為何總在背后說他的壞話?”阿賀道,“師父說了,一個人心懷嫉妒,才會否定別人的好?!?p> 聽她一句接著一句,句句往自己心窩里刺,紀(jì)麟再也顧不上君子風(fēng)度,鷹眉一橫,張口便道:“左一句師父,右一句師父。你師父不是賣香料的嗎,哪來的這么多大道理?”
聞言,阿賀抬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神色郁郁,卻沒再說什么。
見她忽然不說話了,紀(jì)麟心頭愈發(fā)悶堵,不由道:“還有,說什么我看不得別人的好,你倒是說說,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我去嫉妒?”
阿賀撇了撇嘴角,輕輕白了他一眼,道:“呂大人當(dāng)然好。他本事大,性情卻平和,待人也很溫柔,大家都很喜歡他。他雖然不會武,但在那么危險的時候也不怕,說明他很勇敢。除此之外,他還很聰明,很有頭腦,讓瀛洲的百姓都信任他,愛戴他。咱們在萬人宴上時,我聽周圍的百姓都在贊頌他,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是裝不出來的。這么厲害的人,偏又生得那般好看。你們說他四十多歲了,可我看著不像,頂多就比咱們大一點兒,就像個大哥哥一樣,跟他說話讓人覺得很舒服,光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都是一種享受......”
她一下子說了這許多,每說一句,紀(jì)麟的鼻孔便張大一分,到得最后,已經(jīng)氣得喘成了一頭牛。
“好,我先不否認(rèn)你的話?!彼麖?qiáng)壓著火氣道,“可他雖好,我也不差啊,何必去嫉妒他?”
“你?”阿賀嗤之以鼻,“我說的這些優(yōu)點,哪一條你沾的上邊?你有本事嗎?是性情溫柔,還是頭腦靈活?好容易膽子不小,卻還是個莽夫。個性不好也就算了,長得也......”
“哎!你不要胡言亂語啊!”紀(jì)麟?yún)柭暫戎沽怂?,“你說我別的也就罷了,可是你不能詆毀我的長相吧!本公子濃眉大眼,儀表堂堂,任誰不贊一句英偉?你拿我跟那個男生女相,陰柔娘氣之人做比......”
“你看,”阿賀道,“還說不是妒忌,都開始睜著眼說瞎話了......”
“你你你!我我我......”紀(jì)麟氣地直打磕。
他滿心委屈,求告無門,不由指著自己的臉,轉(zhuǎn)頭問凌蕭道:“凌兄,你來評評理!我和那個呂信州,究竟誰好看?”
凌蕭無語地白了他一眼,雙手枕在腦后,望著頭頂層層疊疊的木葉,淡然道:“呂信州的年紀(jì)足足長你一倍有余,你和他比?”
“我......可,可她......”紀(jì)麟結(jié)舌。
“她是說了這些話,”凌蕭轉(zhuǎn)頭看著他,“可你為什么要在意呢?”
聞言,紀(jì)麟完全愣住,怔在原地。
說不知道該說什么,不說又覺得委實憋屈。他看看凌蕭,又看看阿賀,只見兩人都老神在在,不理會自己,不由也覺得沒趣。
這么胡亂一想,心中愈發(fā)憋悶得難受。他將手中吃剩的烤餅往篝火里一丟,恨聲道:“去睡了!”
阿賀的目光一直尾隨著他寬闊的后背,見他氣呼呼地鉆進(jìn)紗帳,她嘴角一彎,從鼻管中發(fā)出一聲不屑的輕哼。
目光一轉(zhuǎn),她見凌蕭正所有所思地望著自己,心頭沒來由地一突突,下意識地開口道:“凌大哥,你也去睡吧。上半夜我來守,反正我還不困?!?p> 凌蕭在她握著燒火棍的手上瞟了一眼,沒說什么,徑自進(jìn)了紗帳。
半夜,他估著時辰起身,想接替阿賀守下半夜,卻見紀(jì)麟已經(jīng)坐在了篝火前,滿面陰云,眼底青黑,也不知究竟睡沒睡過。
夜里起風(fēng)了,他摸索著披了件外衣。紀(jì)麟聽到他這邊的動靜,抬頭看了一眼,卻朝他壓了壓手,示意他不必起身。
“反正睡不著,干脆起來守夜,你繼續(xù)睡吧。”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
凌蕭微微想了下,對他點點頭,也不強(qiáng)求,雙手抱在胸前,閉目繼續(xù)休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