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便又是小半個月。離他們最終的目的地還有些距離,但已經(jīng)進入了溯陵地界。
弛虞氏的大本營。
這日落腳的小鎮(zhèn)叫赤桑,與溯陵僅一山之隔。
赤桑鎮(zhèn)得名于當?shù)厥a(chǎn)的一種紅葉桑木,其顏色可用作染料。用其染成的布料叫做赤桑錦,在這一帶小有名氣。當然也價值不菲,一匹錦緞可抵一匹中等坐騎。
因著阿賀的傷,李夫人在他們走時贈了一輛馬車。阿賀在里面躺著,紀麟便整日守在車門邊。
這一陣阿賀的傷好些了,一日里能坐上好幾個時辰。紀麟便將馬車墊軟,又打了車簾,好讓她看看沿途風景,也不致無聊。
阿賀這日又扒在車門邊,探頭探腦地瞧著大街上的熱鬧。紀麟正跟她說著話,忽然卻沒了回音。他回頭一看,就見阿賀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大街上的某處,一雙眼亮晶晶的,滿是向往。
他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就見街邊的一家茶肆旁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上正走下來兩個貴婦,二人都是一身丹紅衣裳,顏色艷麗卻不艷俗,嬌俏卻不嬌氣,正如清晨天邊的一抹朝霞,讓人見之便心生歡喜。
這大概就是赤桑錦了。
他又著意在街上掃了一圈,就見普通民婦身上穿的還是最常見的麻衣葛布??磥磉@錦緞雖為當?shù)靥禺a(chǎn),但有財力置辦的還屬少數(shù)。
這么想著,他又在阿賀身上打量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了憨憨的癡笑。
這副模樣讓阿賀看了個正著。她皺眉看著他,嘴角一撇,剛冒出個“狗”字,不知想起什么,又把剩下的字咽了下去。
當晚三人入住后,紀麟難得沒去鎮(zhèn)上覓食,而是偷偷摸摸地溜進了凌蕭的房里。
“凌兄,咱們還剩下多少銀兩?”他開門見山道。
除去靠“猜石子”賺來的那十兩銀子,李思又為學武交了二十兩的束侑。所以,三人上路時共帶了三十余兩銀子。雖不十分富裕,但省著點用,也能安安穩(wěn)穩(wěn)到達西境了。
這一向紀麟要照顧阿賀,大頭的銀錢就一直放在凌蕭這里。如今走了大半路程,還剩下十兩左右。他將錢袋取出,將里面的碎銀倒在了桌案上。
紀麟小心翼翼地將銀子劃到手里,掂了掂,兩條鷹眉就漸漸擰到了一處。
“這也不夠啊......”他小聲道。
“怎么了?”凌蕭揚了揚眉。
“無事?!背烈靼肷危o麟道,“再有一日就到溯陵了。我問了,養(yǎng)仙丹要二兩銀子一顆。我打算買兩顆,現(xiàn)服一顆,另一顆備著路上急用。過了溯陵,不用一月就能到梵州。屆時見到父親,就什么事都好辦了?!?p> 凌蕭點了點頭。
“你就先同我們去梵州一趟。”紀麟又道,“剩下的六兩銀子雖不多,但省吃儉用,也足夠咱們一個月的開銷。等到了梵州就好說了,你也休整休整,補充補充食水,然后再折道去東陵。”
凌蕭想了想,道:“此事不急。咱們先到溯陵,拿到養(yǎng)仙丹,剩下的之后再說?!?p> 紀麟聞言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也沒多話,將碎銀又放回錢袋里,遞給他,就起身出門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他一個人抱著個包袱,出現(xiàn)在一間當鋪里。
坐柜的是個中年人,一臉趾高氣揚的精明相,皂衣角帶,手里端著水煙,正在一人高的柜臺后面噼里啪啦地算賬。
他身側還冒著兩個圓圓的小腦袋,都是十歲出頭的半大孩子,身量看起來還不及當柜高,大概是跟著他做學徒。一見有人進來,四雙圓圓的眼睛立時精神起來,盯著他左看右看。
第一次踏足這樣的場所,紀麟有些不知所措。他跟兩個小郎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見兩人沒什么動作,他也不知該如何行動,便在柜下站著沒吭聲。
坐柜的一把算盤打完才慢悠悠地抬起頭來,一見他,雙眼倒是亮了亮。
他沖他晃了晃水煙袋,又拿煙桿在他懷中的包袱上一指,道:“小公子,有東西要質押?”
聞言,紀麟正了正神色,點點頭,抱著包袱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他才發(fā)現(xiàn)這當柜實在高得離譜。他的身量雖不算多么高大,但也絕對算得上器宇軒昂。然而此時站在柜前,他卻不得不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才能勉強將包袱遞到柜臺上。
兩個小郎七手八腳地將包袱接過去,又打開來,其中一個就對那坐柜的道:“是件一口鐘?!?p> 坐柜的將水煙袋放下,伸手抖了抖衣袖,將斗篷從包袱里取出來,就著門口灑進來的日光,細細看了起來。
“嗯......”半晌,他將斗篷放到柜上,伸手在下頜上撓了撓,眉梢一挑,吊著眼角看向紀麟,卻沒做評價,而是問道,“小公子看著氣度不凡,也不像是短銀錢的人,怎的貴步臨賤地,到咱們這鋪子里來了?”
紀麟嫌他羅唣,眉心一擰,沒好氣道:“先生就說這斗篷能不能當,別的事不需你管?!?p> “嘖,”坐柜的被他硬邦邦地頂回來,倒也沒氣惱,而是砸了咂嘴,狀似為難地道,“公子第一次來,怕是不知道咱們這兒的規(guī)矩。這質押物品不是買菜買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么簡單??偟脤⑦@質押品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咱們才敢收不是?否則——恕在下得罪,說句您不愛聽的——若這東西是您偷來搶來的,您把東西一放,拿了銀子走人,那倒霉的不就該是小店了嗎?”
說完,他呵呵陪笑兩聲。
紀麟眼底閃過一絲慍怒。
但他很快調整了情緒,面上一寬,也笑笑道:“啊,原是如此,倒是在下不懂規(guī)矩了。其實......也不是在下不想說,只是這事說來太丟面兒??偠灾痪湓挘掠嘘幦?,人有失意。前幾日做生意虧了些小錢,手頭有些緊,想著當幾件衣物貼補貼補。至于這斗篷,先生不必擔心。這是年前家中統(tǒng)一置辦的,并不是通過什么不法途徑得來的贓物,您放心收著就是?!?p> “如此......”坐柜的點點頭,又低下頭去看那件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