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是銀色的,讓凌蕭在一瞬間想起了瀛洲滄浪臺上的慶王,心中不由有些不適。再看那人露出來的另半邊臉,竟也是焦黃木然,好似枯樹皮一般,讓人看了后頸發(fā)涼。
圍觀的百姓似乎也對他甚是好奇,指著他臉上的面具議論紛紛。
但那人似乎全然不在乎外人的眼光,隨弛虞府一行人走進(jìn)內(nèi)堂后,便正襟危坐,就在凌蕭幾人的正對面。
凌蕭拍了拍紀(jì)麟的肩,朝那人示意了一下。
紀(jì)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嫌惡地皺了皺眉,便又回過頭去面向墻壁。似乎多看弛虞氏一眼,都是臟了他的眼睛。
凌蕭又看了看高訟師,就見他也正盯著那人若有所思。
巳正,時辰到。
隨著一聲響亮的“肅靜”,陳嘉運一馬當(dāng)先,走到大堂正中,坐了下來。知縣緊隨其后,縣丞、縣尉及主簿也紛紛到場,按次落座。
圍觀眾人及涉案雙方都噤了聲,目光緊緊盯在他身上。
陳嘉運目不斜視,拿起桌案上的驚堂木,“啪”的一聲擊在案上。接著口一開,高聲道:“升堂!”
“帶原告,疑犯!”
“帶原告,疑犯......”衙差們將話一層層遞了下去。
凌蕭同紀(jì)麟站起身,隨高訟師一同走到堂上。對面站著弛虞氏一眾人等。雙方都是怒目而視。
隨著一陣“鏘啷鏘啷”的鐵鏈聲,紀(jì)麟猛地回頭,就見一個身著囚衣,去帽脫簪的青年男子被衙役壓著走了上來。
他一雙腳踝上戴著鐵索,走起路來甚是不順。六日前被紀(jì)麟打斷的左臂上也還吊著繃帶。這幾日的牢獄生活讓他整個人精神萎靡,再也不見當(dāng)日抱月樓中的驕狂。
“下跪何人?”見來人跪倒在堂下,陳嘉運高聲喝問道。
“草......草民弛虞......雍......”哆哆嗦嗦的聲音,幾乎說不出一句整話。
陳嘉運還未說話,望見他這副模樣,紀(jì)麟?yún)s先忍不得了。
他自喉間滾出一聲嘶啞的低吼,接著兩三步?jīng)_到堂前,猛地跪了下去:“大人!此賊殺我妻子,手段之殘忍,實乃人神共憤!望大人務(wù)必將此人處以嚴(yán)刑,以慰吾妻在天之靈!”
他沖得太快,凌蕭都來不及攔他。此時有些擔(dān)憂地望著堂上,就見陳嘉運點了點頭,看樣子并未惱怒。
“原告請先平身?!彼谅暤?,“府衙審案有固定的流程,不可草率。若你所告屬實,本官定會還你一個公道。但公堂乃是嚴(yán)肅之地,爾等也須得循規(guī)蹈矩,謹(jǐn)言慎行。若再有觸犯堂規(guī)之舉,本官只能中斷審案,先行懲治。你......可聽明白了?”
“......是?!奔o(jì)麟咬咬牙,低聲道,然后站起身,默默退了回來。
“本官方才所言,不僅僅針對原告,也是對在場所有人的告誡。爾等可聽清了?”陳嘉運又對堂下?lián)P聲道。
“是。”眾人齊齊應(yīng)聲。
陳嘉運點了點頭,又道:“原告方才已經(jīng)自陳身份,本案被告隨行親屬可在?”
“大人。”只見對面一行人中走出一個氣度雍容,面容圓善的人來。正是弛虞氏少家主,弛虞斛。
“草民乃本案被告弛虞雍的兄長,也是弛虞氏下一任掌家之主。”他道,又指著身后眾人介紹道,“這位乃是本人為愚弟聘請的秦訟師,后面幾位乃是本案的證人?!?p> “好,”聞言,陳嘉運又點了點頭,接著手下一拍,道,“原告被告齊至。既如此,那便由原告先行闡述案由?!?p> 驚堂木落,“砰”的一聲脆響,仿若擊在人心之上。
紀(jì)麟驀地抬頭,深深地看了高訟師一眼。
收到紀(jì)麟的眼風(fēng),高訟師對他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后胸有成竹地走上前去,先對主審及被告方拱手施禮,接著將手中折扇一展,朗聲將案件經(jīng)過娓娓道來。
“本月十九日,本鎮(zhèn)抱山居客棧發(fā)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奸殺少女事件?!备咴A師朗聲道,“受害女子名為賀瑜,乃是本案原告,也就是我身后這位紀(jì)公子的發(fā)妻。事發(fā)當(dāng)日,約卯時六刻,紀(jì)公子在抱山居客棧,賀瑜姑娘的房外叫門,卻無人應(yīng)答。他破門而入后,只見滿室狼藉。賀姑娘半躺在床沿,衣不蔽體,渾身傷痕,雙目被毀,已然氣絕。而兇嫌弛虞雍就躺在床里側(cè),全身赤-裸,正酣然大睡?!?p> “此案目擊者甚眾,被告辯無可辯。在下認(rèn)為,被告共犯奸淫、刑虐、殺人三項大罪。其心之惡毒,手段之殘暴,實乃世所罕見!數(shù)罪并罰,應(yīng)當(dāng)處以極刑。還望大人明察,還逝者及苦主一個公道!”
話音剛落,圍觀百姓中立刻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尤以婦女居多。同為女性,她們自然更能體會阿賀所受的痛苦,相應(yīng)也對兇手更加痛恨。
陳嘉運一拍驚堂木,高聲道:“肅靜!”
接著,他轉(zhuǎn)向堂下跪著的弛虞雍,道:“被告,原告訟師所言,你可認(rèn)同?”
方才高訟師闡述案情時,弛虞雍就跟得了癲癇一般,渾身抽搐,拼命搖頭。此時聽到主審問話,他更是如篩糠一般,慌亂地?fù)]舞著雙手,大喊道:“不!我沒有!不是我干的!陳伯伯,你不要聽他胡說!此事與我無關(guān),是有人要冤枉我......”
“被告慎言!”陳嘉運驟然打斷了他的喊冤,“本官在開堂時就已經(jīng)說過,公堂之上,須恪守法規(guī),不得胡言亂語。被告與原告各犯一次,本官暫不追究,權(quán)當(dāng)警告。若有再犯,必嚴(yán)懲不貸!可聽明白了?”
弛虞雍呆呆地望著他,足足過了半晌,才意識到今日堂上的這位不是他自幼相熟的伯父,而是嚴(yán)正無私的主審大人。
他垂下眼睫,顫巍巍地輕聲道:“聽......聽明白了。”
“好”陳嘉運點點頭,又問,“那你可還有何補充?”
“沒......”弛虞雍囁嚅著,忽然一個激靈,大喊道,“不!我有!大人明鑒,我根本不認(rèn)識這個女子,更與她也無冤無仇,又為何要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