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說完就撤回了目光,回身望向窗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他甚少說這么多話,更何況是步步為營的威逼利誘。好容易說完了,他面上不顯,抱在胸前的雙手卻因為長時間的緊張而變得冰涼。
本想著如此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無論如何也能讓柳廣的態(tài)度有所轉圜。卻不料他聽了這話面色一變,方才的猶豫踟躕竟在一瞬間煙消云散了。
“呵......此番,還真是要多謝公子了?!绷鴱V忽然苦笑起來,十分戚惶中多了三分解脫,“公子不說,在下還看不清事實。可聽公子方才一言,在下如今可謂是豁然開朗?!?p> “的確,陳家村的案子一出,弛虞氏的確是兇多吉少了。但最起碼他們現(xiàn)在還沒倒!”
“他們一日不倒,就得供我一日。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跟著他們,最不濟還能享這幾日的富貴?!?p> “這些都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看得見摸得著。而閣下許我的,卻是一場虛無縹緲。我甚至連閣下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都不清楚,又如何敢擇閣下這棵‘大樹’而棲?”
看來這人還不傻,這么大一個餅吊在眼前,都能忍住不上去啃。
凌蕭在心中一嘆。
可他若這么精明,自己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
他抬眼看著柳廣,道:“方才我對你說,不到萬不得已不欲動武,現(xiàn)在我反悔了?!?p> “你......”柳廣雙瞳驀地一縮,“你什么意思?你......你別亂來!朝廷欽使就在此地,你要是殺了我,他定能聯(lián)想到抱山居的案子。屆時任你再大的本事,也難逃一個身首異處的結局!”
聞言,凌蕭微微一笑:“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說完,他一個縱身,須臾便將四處逃竄的柳廣擒在了手里。
“?。 睔⒇i般的叫聲響徹屋宇。
“啪”的一聲,屋門忽然在此時開了。凌蕭猛地回頭一看,就見一燈如豆,映著一個佝僂蒼老的身影。
是那位老婦。
她一手端著燭臺,另一手扶著門框,嘶聲道:“少俠請高抬貴手,放過小兒......”
說著,她竟然顫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娘!”雙臂被鎖的柳廣發(fā)出一聲大喊,接著便瘋狂地掙扎扭動起來。
凌蕭手底一松,他便如離弦的箭,瞬間飛奔到了老婦的身邊:“娘,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快......”
“啪!”話還沒說完,他的臉上忽然多了五個指印。
“娘?”柳廣被打愣了。
“不孝子!”老婦瞪著他,厲聲喝道,昏黃的燭火映著她渾濁的眼,里面滿滿的,都是失望。
“你們方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廣兒啊......我的好廣兒......娘萬萬沒想到,你竟會為了錢財,做出這種是非不分,助紂為虐的事來!”
“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大丈夫行于世間,最緊要就是問心無愧!你做到了嗎?”
“抱山居那個姑娘的事我也聽說了,花一般的年紀,就這么被人無辜糟踐了。我若是她娘,我心里能疼死!”
“可你呢?我的好兒子,你不但不幫忙,還伙同兇犯,給他做偽證!兒啊,你的良心呢?你眼里還有沒有善惡,還分不分得清黑白?”
一聲大喝,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老婦將手抵住胸口,劇烈地喘息起來。
“娘!娘!”柳廣登時急了,喊了兩聲,眼淚便落了下來,“我......孩兒并非只為了那一點錢財.......”
“我懂!”老婦又喝了一聲,“你是為了我,為了我這個不中用的老婆子,為了我這個要命的??!”
“為了我一條賤命,我的兒子竟然做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來,這是......這是連人都不想做了呀!有子如此,我活著也是造孽,倒不如死了清凈!咳咳咳咳咳咳......”
老婦說著,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咳到最后,竟嘔出一大口鮮血。
“娘!”柳廣驀地睜大了眼。
他死死盯著老婦嘴角的一抹紫紅,崩潰道:“娘啊!孩兒不是你說的這種人!孩兒是真的沒辦法,才給弛虞雍做的偽證呀!”
“他們大公子親自來找我,告訴我,我若不聽話,他明日就讓咱們在溯陵消失??!我知道他的為人,他......他是真做得出來呀!孩兒能怎么辦?弛虞氏勢大,難道我要以卵擊石,拉著你同我一起去死嗎......”
說到最后,他完全哽咽了。
可那老婦卻仿佛再也聽不到他的話。她死死揪著胸口,一雙渾濁的眼瞪得大大的,口中只有出氣,已經沒有進氣了。
柳廣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陣,好容易緩過勁來,這才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
“娘......娘你怎么了?”。
“娘你說話呀!娘!”他慌亂地大喊道。
正自癲狂,肩上忽然一重。他雙目渙散地抬頭一看,就見那年輕公子正緊緊地盯著自己,還張口說了句什么。
但他的耳朵里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天大地大,他卻只能看見一片刺目的紫紅。
忽然眼前一花,等他回過神來,已經撲倒在了冰冷的地磚上?;仡^一看,就見那年輕公子正抱著他娘,一手抵在她的胸口,不知在做什么。
“娘......”他幾不可聞地叫了一聲。
年輕公子看也沒看,手一抬,他的身子就如被利箭擊中了一般。眼前是一片絢爛的華彩世界,最后一眼,他仿佛看見了掛在天邊的一輪彎月。
恒久的死寂。
再次睜開眼,柳廣覺得身下一片柔軟,掙扎著坐起身,只見滿室燭火昏昏。不遠處的床鋪上睡著他娘。再一轉眼,就見窗邊的矮榻上,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正在閉目養(yǎng)神。
一個機靈,腦中如回馬燈一般,嘩啦啦地扯過一大串回憶。
湯藥,空蕩蕩的堂屋,身穿黑衣的男子......最后,便是他吐血倒地的娘。
“娘!”他大喊一聲,可聽到耳中的,卻只是一聲微弱的呼喊。
但這聲呼喊已經驚動了在窗邊打坐的男子。
凌蕭睜開雙眼,見他醒了便道:“令堂沒事了,只是情緒過度激動,需要靜養(yǎng)?!?p> “你......救了我娘?”柳廣小心翼翼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