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事先約好的。”凌蕭打斷了沈青阮的話。
沈青阮抬頭看了看他。
“不是事先約好的,是在半路上碰到的。”凌蕭又重復(fù)了一遍。
“原來如此?!鄙蚯嗳铧c了點頭,“那之后呢?你們都結(jié)伴去了何處?見識了什么人,經(jīng)歷了什么事,世子可愿講與在下聽聽?”
這話倒是正中下懷。
這一路上,經(jīng)過的大小事,遇到的各種人,心中的種種疑惑,凌蕭早就想想細(xì)細(xì)說與他聽。
就像當(dāng)初在國學(xué)監(jiān)里一般,二人坐在花樹下,煮茶掌談,一說便是一整夜的星子。說著說著,心里的郁結(jié)漸漸消了,心頭的疑惑也都有了答案。
可惜山高路遠(yuǎn),提筆欲書,卻發(fā)現(xiàn)無從著手。好容易在溯陵碰到了他,二人卻都是身不由己。竟然直到此刻,他們才能忙里偷閑,在茶香鳥語中說說心事。
于是,在“咕咚咕咚”的沸水聲中,凌蕭將這幾個月所歷所感,事無巨細(xì),都與他緩緩道來。
沈青阮一直靜靜地聽著,不時給他添些茶水。遇到模糊不清的地方,他還會提幾個問題,倒像是真想把他這幾個月來所經(jīng)歷的事也跟著經(jīng)歷一番一般。
凌蕭絮絮述說著數(shù)月來的日常雜事,仿佛將這些日子以來的路重又走了一遍。驀然回首,忽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去如此之久了。
想想在槐鎮(zhèn)初遇阿賀之時,那個雌雄莫辯的假小子一臉復(fù)仇的狠厲,手持砍刀,對滿室悍匪橫眉冷對。
再想想在抱山居見到她的最后一面,那個蒼白纖弱的姑娘氣閉命絕,衣不蔽體,雙目盡毀,滿身傷痕。
心頭忽然泛起一陣強烈的不適,他生硬地截住了話頭。
“我有些累,先去休息片刻。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從你的角度來看,也許事情還要更清楚一些,也無須我再行贅述?!?p> 聞言,沈青阮怔了一下。
他細(xì)細(xì)看了凌蕭一眼,點點頭,道:“好,那我讓他們再拿一床被褥?!?p> “不必,我用你的便好?!绷枋挼?,想了想,又問,“你眼下也要休息嗎?”
“呃......我眼下并不想休息?!鄙蚯嗳畹?,“只是......”
“無妨?!绷枋挼溃澳脕砟萌ヌ闊┝耍螞r我也睡不了多久?!?p> “不是......”沈青阮終于插上話,“我是想說,昨夜我的手流了好多血,怕是把被褥也弄臟了。”
“說了,無妨?!绷枋挼溃f完再不看他,回身走到床邊,來不及寬衣便躺了進(jìn)去。
熟悉的冷香瞬間將他包圍。
“晚間再讓人給你送床新的來吧......兩個時辰之后叫醒我......”他喃喃道了一句,幾乎沒有絲毫過渡,下一瞬便墜入了粘稠的黑甜......
夜風(fēng)習(xí)習(xí),吹動柳梢,驚起幾聲鴉啼。
弛虞府西南角,一個破舊的鵝棚四周忽然飛起十幾條黑影。黑影個個身姿迅捷,從院墻上一躍而下后,便從各個方向向著鵝棚奔去。
輕輕的“吱呀”一聲,破舊的大門開了又合。十幾條黑影迅疾魚貫而入,帶起的微風(fēng)吹動棚內(nèi)細(xì)細(xì)的燭火,四壁上昏暗的投影跟著上下跳動了幾下。
黑影進(jìn)門后停頓了一下,聽了聽動靜,才又繼續(xù)行動起來。摸到床前,就見上面蓋著一床錦繡遍地撒花的大被,底下窩著什么東西,隱約是個人形。
眾人對視一眼,一人率先起頭,十幾柄冷光凜凜的刀劍一齊舉了起來。
眼看著就要斬下去,大被卻“嘩”地一下掀開了。眾黑影一驚,下一瞬,只聽“嗖嗖嗖嗖”一陣風(fēng)吟,幾十只短箭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啊!”“唔!”猝不及防間,痛呼聲不絕于耳。
眾人慌不迭地抽出兵器揮舞起來,短箭與兵刃交接,發(fā)出一片清冽的“鐺鐺”之聲。
好容易箭雨停了,室內(nèi)已是一片狼藉。
“箭上有毒,快服解藥!”其中一人喊道。
眾人紛紛動作起來,從胸前掏出白瓷小瓶,倒出一粒黑色藥丸服了,又從衣擺上撕扯下布條裹傷。
領(lǐng)頭的黑影抱著受傷的左臂上前一看,只見那大花被下面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圈擺放整齊的連弩。
更加奇異的是,連弩圍成的圈子中間竟然有一只被封了嘴,綁了翅,縛了足的大白鵝。
乍見這么多心懷不軌之輩,這畜生也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驚慌失措地鼓動翅膀,拼命想要從此處逃離。
見狀,一眾黑影都傻了眼。
顧不得傷勢,領(lǐng)頭的黑影大著膽子湊上前去,拎著脖子把大白鵝提了起來。
就見它的腳蹼上似是連著什么絲線,一共十幾根,晶瑩剔透的,在這么昏暗的燭光里,不仔細(xì)看甚至都看不分明。
“這是什么?”領(lǐng)頭人心中納悶,把大鵝又拿得近了一些。
說時遲,那時快。剎那間,又是一陣“嗖嗖”之聲。這次眾人還沒找到風(fēng)聲的來源,箭雨就又一次籠罩在了他們頭頂。
領(lǐng)頭的心下一驚,隨手將白鵝甩開,右臂高抬,將長刀橫于身前。
大白鵝一頭搶在地上,修長的曲頸來回扭動,“啪啪”拍打著地板。兩只短箭切開氣流,“咄咄”兩聲,釘在它的脖頸附近。箭風(fēng)過出,撩起數(shù)片絨白的細(xì)羽。
白鵝自頸間發(fā)出一陣絕命的“咕咕”聲,極度驚恐之下,竟然掙開了綁縛著它雙翼的繩子,撲楞撲楞地飛了起來。
一時間兵荒馬亂,眾人只覺著四面八方都是短箭,無論上下左右都沒有絲毫躲避之處。他們只能拼命揮動手中的兵器,才能堪堪將短箭打掉。
可鵝棚實在是太小了,他們一共十幾號人,再加上手中的兵刃,活動的空間變得十分有限。不是這個人手中的長刀戳了另一個人的腰,就是另一人打飛的短箭射進(jìn)了這個人的手臂。
再加上一只慌不擇路的扁毛畜生,在逼仄的空間內(nèi)揮舞著寬大的翅膀,在眾人驚恐的面上呼來打去,灑落漫天星星點點的屎尿和白羽。
不過點香功夫,眾人身上俱是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