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水邊席地而坐,紀麟隨手折了只葦桿,放在口中咬著,仿佛還是先前那個閑散逍遙的富家公子哥兒??呻p目中超出年齡的疲憊與滄桑,卻在清晰地表露著這個人死灰一般的心事。
“凌兄還是要去東陵嗎?”他望著綿延的江水道。
“我先陪你去梵州,然后再折道東陵。”凌蕭道。
“呵......”紀麟笑了笑,“你是怕我精神不振,路上再出什么事吧?其實不必有此擔(dān)憂。過了這么些日子,我也緩過來了?!?p> “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帶著我與她一同的夢想,去梵州,尋到父親,然后再回京城,看看春日里月西江畔漫山遍野的櫻樹與海棠。”
“之后,再點亮九百九十九盞離人煞,看看神女會不會現(xiàn)身,圓我一個俗世之愿。”
“離人煞?”凌蕭道。
“就是祈天燈。”紀麟道,“阿賀說,他們那里都管祈天燈叫離人煞。原本是作‘離人殺’的,取意殺盡離別,讓天下有情人都能長相廝守......”
說到這兒,他忽然頓了頓,然后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可是后人嫌‘殺’這個字戾氣太重,就改成了‘煞’?!?p> “原是如此。”凌蕭道,“離人煞......這個名字倒比祈天燈有趣?!?p> “是啊,我也這么覺得?!奔o麟道,“阿賀說了,如果有人能一次燃起九百九十九盞離人煞,天上的神女便會現(xiàn)身,然后滿足他一個愿望?!?p> “這倒是與東陵傳說中,往生橋后面的通天金樹有些類似?!绷枋挼?。
“是啊......”紀麟輕聲道,望著水面的目光迷離而悠遠,“雖說鬼神之說不可盡信,但有時候我真的希望這些傳說都是真的?!?p> “若人世間真有這樣一件事,做成了就能撫平心中的遺憾,那該是多少人畢生的向往呢?”
“紀兄,”凌蕭道,“賀姑娘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你還是要多向前看。眼前的路很寬廣,不要把自己的人生活窄了。”
聞言,紀麟微微笑了笑,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眼底閃爍的星輝猶如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好,我答應(yīng)你。”他道,“以后的日子還很長,我要帶著阿賀那份一起活下去??幢M世間大好河山,日后魂歸故里,再與她細細述說平生之事?!?p> 聞言,凌蕭也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p> 這是二人最后一次見面。
第二日清晨,紀麟便趕著黑豹與花驢,在微涼的薄霧里緩緩上路了。凌蕭醒來后到他屋內(nèi)尋人,卻發(fā)現(xiàn)人去樓空,連一封書信也未曾留下。
凌蕭退了在抱山居的客房,把剩余的錢都塞給了掌柜的。雖然也沒有多少,但已經(jīng)是他此刻能盡的所有心意了。
之后,他便牽馬去弛虞府上尋沈青阮。
沈青阮還是一副秦訟師的裝扮,凌蕭過來時,就見他正將弛虞府的府兵糾集在一處,仔細囑咐著什么。
他緩緩踱步過去,一名府兵眼尖地看見了他,連忙興奮地湊上前道:“凌公子來了!哎喲你可不知道,昨晚那幫人又來偷襲了!”
“什么?”凌蕭瞳孔微張,立刻看向沈青阮。
沈青阮卻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秦先生可真是神機妙算!”那名府兵接著道,“他昨日日間就告訴我們,當晚可能有賊人偷襲,讓我們守住弛虞公子的院子?!?p> “結(jié)果啊,那些人真就來了,還好大的陣仗呢!咱們跟他們力戰(zhàn)了大概兩刻鐘,可還是被他們闖進來了......”
“他們闖進來了?”凌蕭一驚。
“是呀,不僅闖進來了,還把二公子給擄走了!”府兵瞪起一雙銅鈴大眼。
“什么?”凌蕭驚得瞠目結(jié)舌。
那府兵卻嘻嘻笑了起來:“誒,公子稍安勿躁!那些人的確是把二公子劫走了,但只是其中一個二公子?!?p> “其中一個?”凌蕭眉心一緊,“到底什么意思?”
“嗐,公子不知,秦先生可真是神通廣大。不僅能算到敵人何時行動,還會易容術(shù)呢!”府兵望著沈青阮,兩眼直冒星星。
易容術(shù)?凌蕭心下一驚,暗暗看了沈青阮一眼。
“是呀!”府兵接著道,“這幾日,秦先生帶著咱們一共做了十二個‘二公子’出來,都是用他們自己人的尸體假扮的。昨晚他們擄走的就是其中一個?!?p> “要說秦先生這手藝,那可真是神了!咱們離得那么近都看不分明,更別提那些根本不熟悉二公子的人了!”
“可是,用尸體假扮活人,難道不會被發(fā)現(xiàn)嗎?”凌蕭疑道。
“嗐,這有什么難的?”府兵道,“公子忘了咱們是干什么的了?”
“我們西南有一種蠱蟲,叫做長生蠱。把蠱蟲種到死尸的身體里,就能操控他們,讓他們跟活人一般說話行走,就連體溫都是熱的。外人哪里想得到這些,自然輕易就能被騙過去。”
“還有這種東西?”凌蕭一驚。
“什么叫‘還有這種東西’?”那府兵也瞪了瞪眼,“這只是咱們西南蠱蟲的一種,算是比較容易養(yǎng)成的了。其余的還有情蠱,兩生蠱,無憂蠱......”
他身邊的府兵推了他一下。
他驚了一下,立刻閉了嘴,小聲道:“哎喲,天機不可泄露,天機不可泄露......”
沈青阮與府兵們交代完畢,就攜凌蕭走到了一旁的院子里。
“到底怎么回事?”凌蕭道,“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去叫我?”
“嗐,能有多大的事呢?”沈青阮輕輕一笑。
“對方的行事風(fēng)格你也看到了,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墻不死心。一擊不成,又折損了這么多人,他們豈能善罷甘休?接踵而來的刺殺也不過是預(yù)料之中罷了。”
見他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凌蕭也無奈一嘆,又問:“聽他們的意思,昨夜夜襲的陣仗不小。你可有受傷?”
“當然沒有?!鄙蚯嗳钶笭栆恍Γ斑@種小事哪里用得著我親自上陣,只要陣型布置妥當,幾個府兵應(yīng)付足矣?!?p> “大工匠的連弩在幾百幾千人的戰(zhàn)場上都是所向披靡,何況區(qū)區(qū)十幾人。即便是再厲害的高手,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除非重境之功,肉體凡胎如何能抵御如此迅疾連發(fā)的箭矢?”
“那依你之見,他們接下來會如何?”凌蕭道。
聞言,沈青阮頑皮一笑,眉眼彎彎地望著他,反問道:“吃了這么久的虧,你猜他們會如何?”
凌蕭沉吟了一下:“吃一塹長一智,他們總該有所長進。力敵不成,便要智取?!?p> “呵......”沈青阮笑道,“我與世子所想恰恰相反?!?p> “這些人可不像是會靈活變通的,他們對自己的武力極為自信,兩次偷襲不成,必然惱羞成怒。我猜,他們不但不會吃一塹長一智,反而會跟咱們強硬到底。”
“正所謂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我所料不錯,他們接下來應(yīng)該會發(fā)動全面的總攻,試圖將咱們一舉殲滅。如何,世子愿不愿意和我打個賭?”
凌蕭微嗔地看了他一眼:“誰要跟你打賭?你總覽全局,運籌帷幄,自是不會錯的。”
沈青阮微微一笑:“那我就承了世子的恭維。不過,咱們也不能一味守株待兔,總讓他們把控著主動權(quán)。這次,我想換一招?!?p> “換一招?”凌蕭眼睛一亮。
“沒錯,”沈青阮道,“故布疑陣,引蛇出洞?!?
麥麥青芒
紀麟和阿賀這一段終于寫完了,從抱山居命案起,持續(xù)沉重了一個月,感覺心尖上都要發(fā)霉了。 從下一章開始轉(zhuǎn)變一下畫風(fēng),(當然也不會轉(zhuǎn)得多徹底,因為第一卷的故事基調(diào)就是比較黑暗的),但相比阿賀之死還是要輕松很多,同時也會開啟故事的下一個單元,希望大家會喜歡。 畢竟就像八萬說的:在刀尖上走得久了,還是會忍不住惦記被人罩著護著的那一點暖。在黑暗中待得日子多了,總會期待陽光下面哪怕一丁點的那一抹亮。 愿陰霾散盡,終見天光。愿我的少年們都能走出詭譎的迷霧,懷揣赤子之心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