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后,鐘祈之將托盤放在桌上,又將下面的錦盒抽出來,打開對凌蕭道:“昨夜世子房中一片凌亂,想來衣裳什么的也都被弄臟了。再去淘澄太過啰嗦,我今早干脆去鎮(zhèn)上買了幾件新的。世子試一下,看看合不合身?!?p> 聞言,凌蕭有些詫異,打眼看了一下,見是幾身錦緞,一色全黑,只在衣襟和袖口的繡紋處有些許差異。雖比他平日里穿的差了些,但想來也價值不菲,說不得是這個小鎮(zhèn)上最好的貨色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著鐘祈之,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咳,”鐘祈之似是有些尷尬,面色紅了紅才道,“那個......在下昨晚飲多了酒,多有冒犯,實在過意不去......”
這一段他低聲迅速說完,接著響亮地咳嗽了一聲,又道:“還有就是,昨晚多謝世子援手,否則在下這條手臂怕就要不保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看來此子雖然奸猾,倒也不是忘恩負義之徒。凌蕭點了點頭,淡淡道:“見死不救,非我所愿。畢竟同窗一場,不必掛在心上?!?p> 聞言,鐘祈之緩緩嘆了口氣,道:“怪不得坊間對世子風評甚佳,這一番俠義心腸,果真不是尋常人可比。”
凌蕭冷冷一笑,想到昨晚他醉酒時對自己的誹謗,剛要譏諷幾句,卻又想起他與杜鵑之間的牽扯,最終什么也沒說。
“時辰不早,先用飯吧。”鐘祈之道,殷勤地湊到桌前,將托盤內(nèi)的碗碟一樣樣端出來,整齊擺開。
“廚房今早現(xiàn)包的餛飩,鮮肉大蔥,我嘗了幾個,味道著實鮮美。還有小火熬了一個時辰的魚片粥,和玫瑰玉蘭的酥餅。我不知道世子的口味,就各樣取了些。味道都是好的,想來也能入得了世子的眼?!?p> 凌蕭坐到桌邊,抬眼看了看他:“你用過飯了?”
“我......用過一些?!辩娖碇馈?p> 凌蕭看了眼他衣袖上的灶灰,微一沉吟,道:“再拿一份,一起用吧?!?p> “啊......啊......好好好!”鐘祈之驚喜之情溢于言表,忙不迭地出去又取了一份一樣的早點,回來樂呵呵地坐到凌蕭對面。
“出了昨晚的事,難為你還笑得出來。”凌蕭伸手取過一個酥餅,掰開來,聞了聞味道。
“唉......”鐘祈之聞言嘆了一聲,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手中握著個調(diào)羹搖晃了幾下,輕笑道,“這事說來也奇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知道杜鵑姐姐......明知道杜鵑回去后會跟殿下說什么,也明知道自己兇多吉少,可我這心里......就是滿登登的,覺得很暖和!”
他音調(diào)輕快,甚至還帶著窩心的笑意。凌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就見他也正隔著桌案望著自己。一向冷漠的雙目中好像忽然有了溫度,里面亮晶晶的,似有星點。
“杜鵑......昨日在你窗邊放杜鵑花的就是她吧?”他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鐘祈之似是沒想到他忽然說起這個,嘴角的笑意猛地僵住了,半晌才回過勁來,重又苦笑了一聲,道:“唉,世子還真是明察秋毫。我還以為那盆杜鵑花并不顯眼,卻不想還是被世子注意到了?!?p> “你猜得不錯,那盆花就是她放的。因為她的名字,杜鵑就是她的信物。但凡見到杜鵑花,就知道她已經(jīng)在左近了。”
“她的功夫很好,女子能練到這種程度很罕見?!绷枋捄敛涣邌莸乜滟?。
“是啊......”鐘祈之嘴角一彎,神色卻有些苦澀,“她可是大內(nèi)排得上號的高手,除了那些連名字都不能提的影衛(wèi),幾乎沒有對手。想當初我年少不更事,也正是被她這副英姿颯爽的模樣勾了魂去呀......”
“還記得當年初見,她不過雙十出頭的年紀,騎在一匹白馬上,手持彎弓,一箭穿云。她臉上的笑容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我從沒在別的女子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笑,那樣明媚,那樣肆無忌憚,甚至有些狂妄,卻是......那樣的美......”
“唉......”他輕輕嘆了一聲,“她天生性子豪爽,平日里見了我也是笑語嫣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說翻臉就翻臉,忽然就如羅剎鬼一般,還要取我的手臂......”
他說著抬起右手,呆呆地看了一陣,然后舀起一個餛飩,賭氣似的一口塞進了嘴里。
“取你手臂未必出自本心,她只是奉命行事,”凌蕭道,看了他一眼,“但也是真的不喜歡你?!?p> “咳咳咳咳咳......”鐘祈之被餛飩嗆了一口。
“唉......”咳了半晌好容易止住,他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嘆了口氣,道,“事實雖然如此,但世子也不必如此犀利,多少也給在下留些面子嘛!”
凌蕭想了想,點了點頭,道:“好,那我不提了。”
鐘祈之又被噎了一下。
“這個......”半晌,他斟詞酌句道,“這種事也不是不能提,但也不能太直接,就是......就是一個度,很微妙,世子可明白?”
凌蕭透過餛飩湯碗上的蒸騰的熱氣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舀起一個膀大腰圓的:“不如你自己說,我聽著便好?!?p> “這......這倒也行。”鐘祈之又嘆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調(diào)羹,想了想,緩緩道來。
“杜鵑......是太子親衛(wèi)里唯一的一個女殺手,從十六歲起就跟著他,如今也有十好幾年了?!?p> “她原本功夫就極好,后來太子送了她素練,她如虎添翼,身手就更加厲害了,在親衛(wèi)里數(shù)一數(shù)二。太子也越發(fā)信任她,把最機密,最緊要的任務都交給她?!?p> 聞言,凌蕭心下忽然一動。
“她與太子是什么關系?”他不動聲色道。
鐘祈之的面色明顯僵了僵。
“世子看事情還真是......”他頓了頓,然后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杜鵑她......算是殿下的婢妾。但與一般的鶯鶯燕燕不同,她能幫殿下暖床,也能幫他殺人?!?p> “與得力下屬發(fā)生肌膚之親,”凌蕭微微一哂,“太子可真是統(tǒng)帥的一把好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