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凌蕭心道,他怎么把這件事給忘了?
瑰園大火,錢嬤嬤殞命當(dāng)場。這筆賬青阮若真要跟沈重山細(xì)算,那他只有吃不了兜著走。而如今他的人也在青阮手上丟了一個,一命換一命,對他而言,已經(jīng)是劃算得不能再劃算的買賣。沈重山不蠢,在這個緊要的當(dāng)口,見好就收才是明智之舉。
如此,凌蕭暗暗吁了口氣,對湛盧點了點頭。
湛盧卻怪模怪樣地瞅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是?!绷枋挼馈?p> “你......”湛盧似乎是想問他知道了什么,但不知為何又住了口,眉梢一挑,故作神秘道,“其實我也知道?!?p> “你知道?”這下輪到凌蕭驚訝。
“怎么,我知道公子的事難道不應(yīng)該嗎?”湛盧豎起了一雙劍眉。
凌蕭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微微一笑,道:“騙人可不好,你家公子昨晚才剛夸了你誠實?!?p> “你!”湛盧立即中計,大聲道,“不就是修吉那小子嗎?誰不知道似的,有什么好神秘的?”
“修吉?”凌蕭一怔,想了想才想起來,修吉乃是花廳家宴上那個丟了沈重山的金珠子,又在地毯上燒了個洞,差點被嚇掉半條命的沈府小廝。
“修吉怎么了?”想明白了,他不禁更加納悶。
“修吉都失蹤兩三日了,滿府上下都找不見人,”湛盧道,“怎么,你不知道嗎?”
凌蕭搖了搖頭。
“哼,看來公子也不是什么都跟你說?!闭勘R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凌蕭心下一陣無語,又問:“修吉失蹤跟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了!”湛盧一撩衣擺,倚著窗框坐了下來,又把一條長腿架在窗臺上面,“其實啊,我老早就覺得修吉不對勁了!”
凌蕭怔了怔。
“你還不知道吧,”湛盧繼續(xù)道,“花廳那件事之后,府里就一直有人在傳,說死犟??瓷狭诵藜?,想把他要過去給自己當(dāng)貼身小廝,但公子一直沒答應(yīng)。但我看修吉那小子也是想去的,這小子從小心氣就高,不是個安分的。這次被死犟??瓷狭耍隙ㄓ稚藙e的想法了。”
“你的意思是......”凌蕭沉吟了一下,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修吉最后還是跟沈重山去了刺史府,縱然沒有你家公子的同意,可這件事與家仆丟失一事有什么關(guān)系?”
“不光是這樣,這里面的事深著呢!”湛盧一臉神秘地看著他,“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還沒跟人說過,你是第一個。怎么樣,想不想知道?”
“......”見他一臉熱切,凌蕭無言了一下,還是不忍心掃他的興,便道,“想?!?p> “嘿嘿......”湛盧憨憨一笑,“就不告訴你!”
“.......”凌蕭默默點了點頭,在心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面上卻是一派毫不在意。
“誒?”這下輪到湛盧猴急了,他趴到窗邊,不悅道,“就這樣?”
“那你說怎樣?”凌蕭斜眼看了看他。
“這可是我想了一整日才想出來的驚天大秘密,連公子都沒想到呢!”湛盧不滿道,“你就不想知道嗎?”
就是因為你家公子沒想到,所以我才懶得聽,凌蕭心道。但見湛盧一副不說就會憋死的模樣,他還是道:“那你說吧?!?p> “......”湛盧被他噎了一下,忽然有種不明所以的郁悶感,不由雙手抱胸,氣悶道,“你這人真沒意思!不過既然你這么想知道,那我便行行好告訴你吧!”
“其實啊......我猜修吉根本就沒去刺史府,而是躲起來了,就在山上,在幫死犟牛打探公子的秘密呢!”
“為什么會這么想?”凌蕭揚了揚眉。
“因為那個丟了的人??!”湛盧道,“咱們府里從不用外人的,所有伺候的人都是家生子。大家從小一起長大,誰這么大膽子,敢在公子眼皮子底下偷人?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修吉這個叛徒了!”
“這么說未免太武斷了吧?”凌蕭道,“近來府內(nèi)訪客眾多,也許是旁的什么別有用心之人也說不定?!?p> “旁人?”湛盧道,“若不是死犟牛的親信,旁人誰閑著沒事干去偷他的人?我可是聽說了,那人知道死犟牛的好多秘密呢!”
“原來是這樣......”凌蕭點了點頭,“這么說來,如此猜測倒也不無道理?!?p> 見他認(rèn)同自己,湛盧不禁心花怒放:“就是嘛!你也這么覺得對不對?哎呀,這就齊了,回頭我可得跟公子好好說道說道,他聽了定會夸我聰明!那個死犟牛總是笑我傻,還說我給我家公子丟人......哼哼,這回我就讓他看看傻的人到底是誰!”
見他一臉得意,凌蕭不由微微一笑。
其實湛盧雖然在某些方面比常人有缺陷,但耳濡目染,有那樣一個主子,他又能真正愚蠢到哪里去?刺史府家仆丟失一事甚是蹊蹺,犯事之人是不是修吉暫且不提,但湛盧的想法卻讓他凜然一驚,忽然意識到,雖然青阮這幾日上下整頓,嚴(yán)防死守,但殞劍山顯然并不干凈。
是啊,不過十幾日的功夫,賓客就從四面八方源源而至,小小一個山頭猶如八仙聚首,各有各的神通,各有各的立場。江國,東陵,寧王,陳嘉運,寒氏月,翁吉奴,不知底細(xì),未曾謀面的紫柰親王,還有......他微微側(cè)目,向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些人無一不是身份高貴,手下高手如云,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偷一個家仆出去簡直易如反掌。最不濟鐘祈之,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有一個不容小覷的腦子。要想查出這個家仆的去向,怕是沒有那么容易。
不過與不久后的千觴節(jié)相比,這件事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無論是這些人中的哪一個,又或者還有別的什么他不知道的勢力,只要不惹出太大的麻煩,他們愛干什么就隨他們?nèi)グ?。眼下,他們恐怕顧不了這么多了。
說著話,飯也用的差不多了。凌蕭放下手中雙箸,又喝了藥,然后把用過的碗碟整齊摞好,放到食盒里,蓋上蓋子,對湛盧道:“今晚多謝你,如今我身上不便,也勞煩你多加看顧你家公子,讓他按時吃飯,莫要操勞?!?p> “哎呀,知道知道!我自小跟公子一塊長大,這些都是做慣了的事,還用你說?”湛盧不耐煩道,說完單手拎起食盒,從窗臺上一躍而下,隨口撂下句“走了”就要離開。
然而沒邁出三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道:“你的事我也會繼續(xù)幫你想,只不過我記性不大好,可能要多想一會兒。想起來了就告訴你,你別著急?!?p> “嗯?!绷枋掽c點頭,“多謝?!?p> 湛盧遂不再廢話,揚了揚手轉(zhuǎn)身離開窗畔,又輕身一躍,便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了。
凌蕭去里間漱了口,凈了手,又回到窗畔,拿起書冊翻到方才那一頁。
小小的獸頭仍然在書頁的右上角凝視著他,不算細(xì)膩的筆觸,甚至有些幼稚,卻勾勒出了他心底不可說不可碰的一塊傷疤。
他掩在袖中的手腕上也有幾道淡淡的疤,是他割破皮膚取血時留下的。
自從重傷昏迷醒來后,他曾數(shù)次將血液涂抹在戒指上異獸雙目正中的黑晶石上,想確認(rèn)那日自己看到的紅光是不是瀕死時的錯覺,但都是徒勞無功。無論他涂抹多少次,那只小巧的晶石都是死氣沉沉,沒有半分靈氣,更不用提當(dāng)日那一束耀目流轉(zhuǎn)的赤色光芒。
為什么?難道那真是自己的錯覺?
不會......那道光芒太真實了,他至今都能回憶起每一個微小的細(xì)節(jié)。他很確定,那不是他的幻想。
可為什么呢?難道非要在他瀕死之時,這頭異獸才會活轉(zhuǎn)過來?活轉(zhuǎn)過來又能做什么?救他的命嗎?真正“救”他一命的是沈重山,它就只是亮了那么一亮,僅此而已。
亦或是為了傳信?
難道當(dāng)年那個拋棄了他和母親的人其實有什么苦衷,只能留下這一枚小小的戒指,期盼他能夠循著戒指上的線索,找到他留給自己的秘密?那他可真是選了個最曲折的路徑——他生來不善解謎,連好奇心都少得可憐,把這個留給他,除了徒增煩惱以外,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可即便如此,即便惱怒不止,心底最深處還是有一個誠實的聲音——
是的,沒有人不想弄清自己的身世,沒有人愿意稀里糊涂地過一輩子。
他也是。
所以,你究竟是誰?
無意識地旋轉(zhuǎn)著食指上的戒指,他在沉沉燭火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