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昏厥著被人送上山來的消息,幾乎頃刻間就傳遍了整座山頭。從下午到晚間,下人們出出進進,各路人馬來來回回,整個沈府忙得熱火朝天。
唯獨最該忙碌的袁醫(yī)官卻被擋在了門外,寧王的侍衛(wèi)全都冷著一張臉,只說自家殿下隨身帶了御醫(yī),不需旁人插手。但凌蕭和沈青阮打眼看了一圈,也沒見著哪個宮里的熟面孔。
好在寧王只暈了一個時辰不到就醒了,醒來時一臉抱歉,只說自己身子太虛,不耐暑熱,這幾日出了日頭,他貪戀陽光,在日頭底下走了一會兒,沒想到就中暑暈過去了。
聞言,前來探病的眾人連忙一人一句問候起來,心里卻是個人打著個人的小九九,誰也不說破。
凌蕭也看了沈青阮一眼,就見他一臉漠然,似是對此漠不關(guān)心,甚至連裝都懶得裝一下。
是啊,隨著千觴節(jié)的臨近,他的情緒越發(fā)低落了,有時甚至一整日都難得露出個笑臉。本就面臨著生死大關(guān),偏身邊還沒有一刻安生,魑魅魍魎,原先還費心藏一藏的,現(xiàn)在也紛紛露出了馬腳,讓人見了如何能不糟心呢?
想著,他心里也黯淡起來,晚上做飯的時候就沒掌好火候,肥瘦相間的一只烤羊腿被他活生生烤焦了半邊。
湛盧不滿地大聲抱怨,手下卻不停,一刀接著一刀,把完好的那一半統(tǒng)統(tǒng)片進了肚子里。一直吃到露骨,他才發(fā)現(xiàn)別人都幾乎沒動手,整個小廚房里也靜悄悄的,只聞他唏哩呼嚕的口水聲。
“嗯?你們怎么了?”湛盧抬起眼來,就見自家公子和凌蕭一慣默默的,兩個人悶在墻角吃著他們的清粥淡飯。趙菁蕪也有些無精打采,就連一向最為鬧騰的鐘祈之也一反常態(tài),坐在趙菁蕪身邊卻一眼都沒看她,只拿手支著額角,哭喪著臉不知在想些什么。
見狀,他越發(fā)納悶起來,莫名有種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就是不帶他玩的感覺。
想著,他不豫地推了鐘祈之一下,道:“喂!你,說個笑話!”
“哎呀,”鐘祈之不耐煩地縮了縮身子,懶洋洋地道,“小盧啊,今日大哥我身上不適,你自己玩吧,乖啊!”
“你叫我什么?”湛盧最不喜歡這個稱呼,無奈袁醫(yī)官手掌扎針大權(quán),他不敢得罪得太厲害,但這個二不溜秋的混小子他卻是不怕的。
想著,他一拳揮了過去。本來也沒使全力,速度更是慢吞吞的,就怕他躲不過去。卻沒想到他連躲都沒躲,肩頭被重重擂了一拳,登時從桌案邊滾了下去。
“喂!干什么!”回過神來,鐘祈之不由大怒,轉(zhuǎn)身望著湛盧,怒斥道,“不懂事也要有個限度,看不見別人心里有事,正煩著呢嗎?偏趕著來找不痛快,這么大的人了,還沒三歲的孩子趕眼色......”
聞言,湛盧怔了一怔,雙目一豎眼看著要發(fā)火,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委屈地垂下了眼角,雙手抱膝,縮到一旁不說話了。
“你......”見狀,鐘祈之倒是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其實方才一通話說出來他就后悔了,湛盧不是傻子,正相反,他心智不成熟,反而比旁人更加敏感些,尤其是這樣的話題,是他最為忌諱的。若是不相干的人這么說了,他大不了一拳打回去,也不會記到心里??梢黄疬^了這些日子,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幾人已經(jīng)生了感情,此時再當著他的面說這些話,實在是有些誅心了。
這么一想,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嘆著氣站起身來,走到湛盧身邊,抬手搭在他肩上,道:“方才是我的話重了,你別往心里去??赡氵@人也是,都說了心里煩,不想玩,就不能體諒一下嗎?”
聞言,湛盧卻越發(fā)來了脾氣,肩一抖,頭一扭,看也不看他。
鐘祈之越發(fā)頭大,又轉(zhuǎn)到他另一側(cè),耐心賠笑道:“好了好了,不氣了。湛盧方才說什么,要聽一個笑話?好,祈之哥哥就給你講一個......”
“不聽!”誰知,湛盧卻猛地打斷了他的話,紅著眼望著他道,“我不懂事,我比不上三歲的孩子,那你別跟我玩了,找別人去吧!”
“你......這怎么還跟小媳婦兒似的惱起脾氣來了呢?”鐘祈之無奈地笑了笑,又想說什么,卻后繼無力,嘆了口氣,沮喪地垂下頭去。
見狀,湛盧斜了他一眼,越發(fā)覺得是自己幼稚才讓他覺得沒勁,不禁更加傷心,干脆轉(zhuǎn)過頭去,面對墻角,誰也不理了。
一頓晚飯吃得甚是堵心,最后只得不歡而散。
鐘祈之先前還一副坐不住的模樣,現(xiàn)在卻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沈青阮同凌蕭走到門口,見他還賴在里面,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雙唇動了動,他似是想說什么,卻終究閉了口,垂著眼眸走了出去。
凌蕭也看了鐘祈之一眼,鐘祈之收到他的眼風,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坐席,又在門邊膩了一會兒,終究賴不住,還是告辭走了。
凌蕭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回過頭來看著沈青阮,道:“你方才像是有話要說?!?p> 沈青阮輕輕嘆了口氣,面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見狀,凌蕭忙改了話鋒,道:“今晚不去前面了吧,芙蓉浦的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過幾日就是......你還是少費些神,養(yǎng)精蓄銳才是上策。”
聞言,沈青阮抬頭望著他,溫和一笑:“你不必這么緊張,說說閑事也沒什么,正好轉(zhuǎn)移轉(zhuǎn)移心思?!?p> “鐘祈之他......若我所猜不錯,是太子那邊終于有動靜了。至于為何耽擱了這么久,我也不能確定,大概是因著寧王的緣故吧。鐘祈之大概是覺得寧王代替了自己的位子,他不用再面臨兩難的選擇,正在心中暗自竊喜,卻沒想到太子的人還是找上了他,所以才會茶飯不思。”
聞言,凌蕭皺了皺眉:“那就由著他們......”
“不然怎樣?”沈青阮看了他一眼,又輕輕嘆了口氣,“這次回鄉(xiāng)來,我最大的感觸就是世事繁雜,千頭萬緒,不可能事事都盡在掌握。以前年紀小,心氣高,仗著有點小聰明,總覺得可以運籌帷幄,算盡天下人心??山翊芜@一番折騰下來,我才發(fā)現(xiàn)一人之力是如此微小。便是將千種可能都想到了,阻止了,它們也會自行生出萬種變化,與先前的相比,越發(fā)令人應接不暇。所以啊,我學聰明了。不必事事盡在掌握,只需找到其中最重要的幾根主線,將他們牢牢把住了,其余的便是再千變?nèi)f化,也終究翻不出天去。”
“鐘祈之本就是太子派來監(jiān)視我的,現(xiàn)在太子的人要跟他接頭也是情理中事。若是咱們阻止了,難免會生出千般變數(shù),屆時越發(fā)無暇應對。倒不如讓事件按照既定的劇本演下去,咱們只盯著他的動向,只要他不作死,想搞些小動作就由他去吧?!?p> 聞言,凌蕭想了想,也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