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阮的話音久久盤桓不絕,凌蕭怔怔地望著他,手中的茶水早已涼透,可他還是僵硬地端著,渾然不知時間的流逝,也聽不到四周的聲音。
四壁的燈火漸漸暗了下去,小二已經(jīng)在一桌桌地逐客了,漸漸地,到了他們的坐席近旁。忽然一道人影閃過,把什么東西“喀”的一下放到了二人之間的桌案上。他猛地一驚,手中的茶杯“咔噠”一下落在桌案上,傾倒而出的茶水在粗糙的木紋上隆起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
他又抬頭看了沈青阮一眼,這才回過頭去,卻見來人乃是倒戲還未開場之時就被沈青阮遣去買酒的小二。此時那壇米酒就放在二人身前的桌案上,可是這時辰......
“哎喲,對不住,實在對不?。 毙《B連道歉,“小的到兩家都看了看,誰知買酒的人都排出去好幾十丈了!小的選了隊伍稍短的那家,好容易買上了酒,可回來的途中卻好巧不巧遇到有人打架,又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小的身上。小的一個不妨跌在地上,門牙磕斷了兩顆,手里的酒壇子也給砸碎了?!?p> 怪道他說話漏風(fēng),凌蕭抬頭一看,果不其然,頂頭少了擋風(fēng)的遮簾,嘴角上還殘留著斷齒帶出來的血痕。
“小的一看不行啊,門牙斷了是小事,可公子的酒不能沒有??!”那小二還在手舞足蹈,“想著,小的就又回去排隊??蛇@次的隊更長了,小的等到這時候才買到一壇,就急急忙忙地回來了。沒想到還是晚了,這戲已落幕,二位公子沒能進盡興,都是小的的不是。小的沒辦好差事,這賞錢也不敢要了,交還給公子,還望公子您大人大量,莫要怪罪小的呀......”
說著,他從胸口掏出一把碎銀子,不舍地攥了攥,最后還是放到了桌案之上。
沈青阮望著那把碎銀怔了一會兒,須臾才回過神來,沒說什么,又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元寶,連帶方才那些碎銀一同推到那小二面前,道:“拿著吧,回去找家醫(yī)館看看,別不當(dāng)回事?!?p> 小二怔怔地望著他,凌蕭也怔怔地望著他。沈青阮卻未理會二人的目光,抬手將眼前的酒壇拍開,一股酸甜辛辣的酒香傳入凌蕭的鼻腔,刺激著他的喉頭,他才驀然清醒過來。
“你先去吧,”他對小二道,“我們再坐一會兒?!?p> “欸,欸,好嘞!”小二因禍得福,不敢置信地睜著一雙大眼,將銀子掃進懷里,一路小跑著離去了。
沈青阮微微一笑,將二人杯中的茶水倒了,又斟滿了酒,遞到凌蕭身前,道:“之前身上有傷,不便飲酒。如今看你已經(jīng)大好,想著若再不請你喝這米酒,恐怕就沒有機會了?!?p> 凌蕭自動過濾了他最后那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辛辣入喉,別有一番滋味。
“總是牛飲,”沈青阮搖搖頭,“這酒是要慢慢品才有味道,你這么灌進去,除了辣喉燒心,可品出了半分滋味?”
“有,”凌蕭點了點頭,“酸甜苦辣都有,可到最后......還是甜多一些。”
沈青阮怔了一下,慢慢綻出了一個帶著梨渦的笑:“如此便好,心里的甜多了,臉上才會多些笑。”
凌蕭出神地望著他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忽然發(fā)現(xiàn)他只有在真心笑的時候才會旋出梨渦,否則便只是笑,唇角彎得再深,兩邊的皮膚都不會有絲毫波動。
也是神奇。
沈青阮也端起面前的酒杯,在手中旋了幾旋,忽然湊到嘴邊,學(xué)著他的樣子一飲而盡。
“哎,”凌蕭一驚,“你不是要齋戒嗎,可是忘了?”
“沒忘,”沈青阮沒所謂地笑了笑,又把酒杯旋了旋,放到桌上,“就是想到還從未與你把酒暢飲過,忽然有些懊悔,便不想再守這些規(guī)矩了。只可惜今日也還是不能開懷,閉關(guān)乃是大事,總不好喝得醉醺醺地回去,對先祖也太過不敬。就一杯,想來祖上有靈,知曉我心中所想,也必不會責(zé)怪于我。”
“必然不會的,”凌蕭也道,“你為家為國,甚至為不相干的陌生人都殫精竭慮,如今大關(guān)當(dāng)前,總有權(quán)讓自己舒心一回?!?p> “嗯,”沈青阮嬌憨一笑,帶出些笳藍的影子來,“你也這么說,我心里就更踏實了?!?p> 說完他站起身來,道:“走吧,在這里耽擱了不少功夫,看天色已過亥時,辰光所剩不多,不能全浪費在這里。虞州城這么大,我想帶你看的還有好多?!?p> “好?!绷枋捯舱酒鹕韥?,同他一起下得樓去。
牽了馬,二人又隨著人流向前行去??勺吡瞬欢嗑煤鋈蛔卟粍恿?,四下一打聽才知道前面有人在彈琴,琴曲之動聽,讓路人紛紛止步,這才造成了堵塞。
可惜此處聽不到什么優(yōu)美的琴曲,只有路人紛紛的抱怨。眾人塞了一會兒就不耐煩起來,終于,一個七尺大漢忍不住了,大吼一聲,推著板車殺出一條血路。前面的行人紛紛驚叫躲避,一時間人踩人,馬踩馬,完全混亂了起來。
凌蕭將將穩(wěn)住身形,剛要伸手去扶沈青阮,一回頭卻已經(jīng)找不見人了。他連忙呼喚他的名字,又撥開人群四下搜尋,半晌后卻在離他足足有五丈遠的地方聽到一個同樣焦急的聲音。
“凌蕭!”
“我在這兒!”凌蕭連忙回應(yīng)。
沈青阮也聽到了他的聲音,大概想要過來,試了試卻是無能為力。
“木丹渡,在木丹渡見!”沈青阮喊道。
“好,你自己當(dāng)心些!”凌蕭道,說完再也堅持不住,被身后推搡了許久的人流裹挾著,一路向著與沈青阮越來越遠的方向走去。
足足過了盞茶功夫,人流才漸漸疏散開來。
凌蕭松了口氣,停在路旁整理了一下衣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馬竟然一直被他牽在手里,便是方才那般情狀也沒弄丟。他暗暗驚異了一下,又回想沈青阮方才的話,便拉住一個行人問道:“請問牡丹渡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