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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四百六十六章 阮咸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683 2021-05-24 18:33:00

  好容易找到人了,凌蕭一路把沈青阮拉到街角無人處才放開手??蓜倓傉咀。鋈幌肫鹗裁?,道了句“把馬忘了”就又要回去。

  “哎呀,好了!”沈青阮卻又拉住了他,“我的馬早在方才就被擠沒影了,現(xiàn)在不知道在哪兒吃草呢。放心吧,那兩匹都是識途老馬,自己會回家的。”

  凌蕭看著他:“它們自己回家了,咱們怎么辦?”

  沈青阮一指旁邊的渡口:“咱們有船啊?!?p>  “行船能到殞劍山?”凌蕭道。

  “當然,不過只到附近的河灣?!鄙蚯嗳顒冮_油紙包,取了個金燦燦圓胖胖的酥餅出來,“河灣靠近后山,那里有一條小路,順著一直走便能繞到山前。”

  “是這樣?!绷枋拺寺暎诼愤厡ち藗€地方坐下,一路狂跳的心這才有了喘息之機。

  沈青阮將手中的酥餅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到他身前,道:“藕花餡的,你沒吃過,嘗嘗?!?p>  凌蕭接過酥餅,兀自覺得心跳不止,不由將手覆到了心臟之上。

  見狀,沈青阮去咬酥餅的動作猛地停住了,雙唇緊張地半張著:“怎么了?是不是方才跑得太急,不舒服了?”

  “我沒事,”凌蕭道,抬眼看了看他,“只是方才怕你被人傷到,趕不及今晚的閉關(guān)儀式,有些焦急罷了?!?p>  沈青阮長長地松了口氣:“嗐,就為這個......可把我嚇了一跳!”

  他輕輕白了凌蕭一眼,在圓胖胖的酥餅上咬了一大口,面頰白皙單薄的皮膚下立時鼓出一個圓圓的印。許是咬得太多了,他吃得有些費力,胡亂咀嚼了兩下,雙頰又如松鼠一般規(guī)律地動了起來。

  一口酥餅咽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抬頭看了看天,道:“時辰的確不早了,這一身狼狽,回去后最好再沐浴一下,算起來是該走了?!?p>  “嗯,”凌蕭也道,兩口吃完手中的酥餅,站起身來,“那便回去吧。”

  沈青阮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身后熱鬧的街市,嘴角始終擒著一抹笑。他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么,最終卻只是輕笑著搖了搖頭。

  “走吧。”他也道,當先向著渡口走去。

  渡船千千萬,他們選了最順眼的一條踏上去。船家一聲高呼,竹篙在水底一撐,小舟破開水面緩緩遠去。

  凌蕭同沈青阮坐在船頭,船尖上掛著一盞花燈。他又四下看了看,就見來往船只都掛著花燈,只不過樣式不同,有的是蓮花,有的是星星,有的是亭臺樓閣......而他們的卻是一只白貓。

  沈青阮也注意到了花燈獨特的樣式,同他一起看了一會兒,接著抬頭,兩人相視一笑。

  “你說咱們走了以后,它會不會又跟了別的主人?”沈青阮道。

  “不會,”凌蕭又低下頭去,目光在白貓藍寶石般的雙瞳上流連,“有靈性的動物都認主,只要認定了一個,就一輩子都是這個?!?p>  “只要認定了一個,就一輩子都是這個......”沈青阮低聲重復了一遍,忽而一笑,“真的?”

  “當然是真的?!绷枋挼?,目光依舊停留在白貓那雙活靈活現(xiàn)的眸子上,搭在船舷的手動了動,像是魔怔了似的,竟然想要伸手去撫摸它雪亮的皮毛。

  而聽了他的話,沈青阮卻沒有立刻回答。靜了半晌,凌蕭終于意識到不對,一抬頭,就見沈青阮正怔怔地看著自己,可見他抬頭卻又慌忙躲開了眼神。但那一瞬的傷感并沒有躲過凌蕭的眼,他心中一動,一陣陌生的情愫忽然涌了上來。

  “能......”一句話剛吐出頭一個字,四周忽然騷動了起來。

  只聽臨船的幾個姑娘驚喜地叫道:“快看呀,雨停了,天晴了,月亮出來了!”

  聞言,二人隨即抬頭,正見一縷銀光在烏云中間撕了個口子,清輝遍地,是一輪姣好的弦月。

  被眼前的美景所感,凌蕭瞬間忘記了方才要說的話,看著沈青阮道:“云破月初,是好兆頭。”

  “是啊......”沈青阮也回過神來,傷感被笑意覆蓋,雙目中又是一如既往的溫煦,“只是如此難得的月夜,沒有酒也就罷了,若還少了絲竹助興,豈非太過可惜!”

  他說著四下掃了一眼,也不知是老天聽到了他的牢騷還是怎的,二人同時在船篷的內(nèi)壁上看到了一只懸掛的阮咸。遠看著就色澤清潤,不似凡品。

  這么只破船上竟然有這樣雅致的東西?凌蕭在古樸的阮咸和黢黑的撐船老頭之間來回逡巡了一圈,不由暗自腹誹。

  沈青阮已經(jīng)行動起來,到船篷里取下那只阮咸,隨口跟船家交涉了幾句。俄頃,他抱著阮咸滿面含笑地回來,落座后一面調(diào)音,一面解釋道:“說是幾日前一個小姐落在這兒的,一直也沒回來取。既然咱們會彈,就讓給咱們彈一會兒,也給大家解解悶子助助興?!?p>  說話間,他已經(jīng)調(diào)好了弦。可凌蕭根本沒聽到他說了什么,因為弦音一起,他就瞬間被帶回了還在國學監(jiān)讀書的那段日子。那段心無旁騖,簡單愜意,如山間流水般平淡,卻又如燒喉烈酒般雄渾壯麗的日子。

  弦音如珠落,一顆顆滾過他的心頭。他從不知自己竟會對一樣東西產(chǎn)生如此難以割舍的眷戀,沒有時還覺不出什么,可一旦又有了,就頓時覺得沒有它的這段日子簡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正是食髓知味,刻骨銘心。

  音調(diào)好了,流水般的調(diào)子就傳了出來。沈青阮先是就著眼下的心情隨手彈了幾段,而后幾個撥弦過渡,就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旋律。

  天曉得凌蕭已經(jīng)多久沒聽到過這段旋律,乍一聽見,他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細孔都在瘋狂地痙攣顫抖。熱血在體內(nèi)奔涌,久遠的回憶被翻將出來,最疏闊的弦音絞纏著最熱烈的心事,激得他幾乎熱淚盈眶。

  沈青阮右手有傷,只能用左手彈奏,弦音與弦音之間明顯有些生澀。可這段曲調(diào)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技巧,全憑心念,情到曲揚。

  終于,最后一個音在他手下滑落。凌蕭心頭充溢的情愫已經(jīng)快要將他沒頂,他慢慢抬起頭來,望著沈青阮月光下靜謐的臉,難言的不舍幾乎要奪眶而出。

  “要不我們走吧?!彼鋈坏?,“離開這里,離開江國。從這里到虞州渡,再從那里換一條大船,從此天南地北,任意東西,再也不受那些可笑的祖制規(guī)矩的束縛!”

  聞言,沈青阮怔了怔,雙目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融化了,望著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柔和。

  “這話要是你方才在街上說,沒準我們就真的走了。”他說著,輕輕吸了口氣,“可惜眼下不行了,剛剛我來不及拿銀子付賬,把整個荷包都扔給那個攤主了。”

  他笑得溫煦,秀美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閃爍。

  凌蕭驀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就是不死心。他想說他身上帶著銀兩,足夠路途之用,可這句話剛開了個頭喉頭就哽住了,再也說不下去。

  其實他心里明白,他們說的都不是銀兩的事。他們都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區(qū)區(qū)幾兩銀子如何能絆住他們前行的腳步?

  擋在他們面前的是比之更高更大的東西,是沈氏一族綿延千年的歷史,是從沈相夷那個時代起就流傳下來,扎根在他們族人心中的執(zhí)念,是“西南沈氏”這個響亮了幾百年的金字招牌,更是巍巍皇權(quán),四鄰環(huán)伺,狼多肉少,虎視眈眈。

  無形的妄念最終都化作沉重的枷鎖,落在一人瘦削的肩膀之上。猶如秀麗單薄的虞州府,載不動一整座巍峨高聳的殞劍山。

  “那便不走了?!彼鋈桓牧丝陲L,望著沈青阮微微一笑,“留下也好,西南地大物博,有你喜歡的酥餅,也有我愛的筍絲。風云際會,世事無常,反正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陪著你?!?p>  沈青阮靜靜地看著他,半晌,也綻開了一個旋著梨渦的笑:“如此,甚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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