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看到暗格中絹布上的畫面,凌蕭的心臟狂跳了一下。但慢慢地他又冷靜了下來,仔細(xì)一想覺得其實也沒什么,于是又打開了絹布。這次他有了心理準(zhǔn)備,開得比較慢,畫面也就一點點地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女子,準(zhǔn)確地說,上半身消失在焦黑卷曲的絹布邊緣,化為飛灰無處尋了。
他輕輕出了口氣,強自壓下心頭激蕩,繼續(xù)將畫卷展開。隨著他手的動作,那個黑色的物體漸漸清晰起來。直到他的手停下,頹然落在桌案上,絹布上的畫也完全展現(xiàn)在他面前。盡管只有一部分身子,盡管畫得十分潦草,但他還是輕易認(rèn)出了那個東西——
是的,東西,不是人。
那是一條蛇,準(zhǔn)確地說,是一條黑鱗巨蟒。且這條巨蟒他很熟悉,縱然看不到它的頭,但這樣的體格,還有它極具特色的鱗片,都在他腦中喧囂著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是那條蛇,那條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詭異的夢中,又被沈青阮當(dāng)作神話傳奇講述,最后在翁吉奴口中驗明正身的巨蛇——冬神。
他忽然困惑了。
自從與翁吉奴交談過后,他曾經(jīng)做出過無數(shù)個有關(guān)冬神的設(shè)想。神明,抑或妖物,開天辟地,抑或毀天滅地,想著關(guān)于它的傳說,望著戒指上雕刻古拙的獸首,尤其是那一雙蛇眼間的巨瞳,他幾乎可以想象世上所有與之相關(guān)的荒誕不經(jīng)的傳言。
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這幅幾乎可以算得上妖邪的畫,為何會出現(xiàn)在青阮的房中,還被他如此小心地藏匿起來?這幅畫是誰畫的?畫中的女子又是誰?
心中大惑不解,他又將絹布上的畫細(xì)細(xì)看了一遍,方才心神有些激蕩,恐怕漏掉了什么細(xì)節(jié)。
果然,又看過一遍后,他在那女子的腳腕上看到了一串珊瑚珠。珠串極細(xì),被他方才在慌亂間忽略了。奇怪的是,這串珠子莫名有些眼熟,甚至刺得他雙目隱隱生疼,可是具體在哪兒見過他一時又想不起來。
想了想,沒有頭緒,他又將畫仔細(xì)看了一遍,確認(rèn)再無遺漏,便將絹布疊好,又放回了暗格之中。
將機關(guān)扣好,他彎下身去,找到了那根小小的木刺。木刺個頭雖小,但眼錯不見刺進皮肉里也甚是惱人。他將木刺小心拔了下來,又在暗格四周摸索了一圈,確認(rèn)再無木刺,便將桌案上的東西收拾了,站起身來。
目光掠過窗外火紅的榴花,那串珊瑚珠又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心中有一個小小的角落不適地蠕動了一下,一個念頭忽然升了起來,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再繼續(xù)想下去??稍绞沁@樣,他就越想弄清楚。何況他覺得這次自己離真相很近,幾乎是一抬手就能碰到的距離。
又思量了一會兒,他的手指在阮咸上無意識地勾動。幾個不連貫的音符蹦了出來,古樸的樂音仿佛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他的眼前忽然閃過幾個模糊的片段。
小小的百寶箱,里面裝著一個孩子所有的寶貝。小貝殼,布老虎,折紙船,花花綠綠的糖紙......這些東西這里都沒有。
這個百寶箱里裝的全是女子的首飾,是他亡母的遺物。而他母親生前統(tǒng)共沒幾件首飾,所以別家女子幾大箱都裝不完的珠寶,他只用一個手掌大的妝奩盒子就裝完了。
盒子的蓋子被他胖胖短短的手指打了開來,小小的他端坐在窗邊,借著夕陽的余暉將里面的東西一樣樣取出來,在指間反復(fù)把玩。
蝴蝶釵,芙蓉發(fā)簪,紅玉手釧,最后是一條銀鏈,上面綴著七只小小的珊瑚珠。
這是他最喜歡的,因為那珠子色澤喜人,讓人看著便心生歡喜。每每把玩時,他都喜歡把鏈子纏在手腕上。鏈子太長,他就纏兩圈??墒沁@樣又有些緊,戴不了多久就在他的手腕上留下兩道紅痕。
然后回憶的畫面變了,變成另一幅畫卷。畫卷懸在半空,在微弱的燭火中輕輕搖擺著。畫上是一個女子的半身像,她站在一座雄偉的建筑前,手中握著一枝花枝,纖瘦的臉貼著一匹溫順的白馬,回眸一笑,嫣然若生。
金烏西墜鳳凰樓,拈花輕笑倚馬頭。
夕陽下的容顏驚艷得刺眼,而他的目光卻停留在女子拈花的手臂上,寬大的衣袖垂到手肘,露出一截皓腕。皓腕瑩白,上面戴著一條細(xì)細(xì)的銀鏈。銀鏈上綴著幾顆小小的珊瑚珠,珠赤膚白,相得益彰。
“嘩啦”一下,手中的東西全部掉在了桌案上,發(fā)出“噼啪”“叮咚”的亂響。
頭頂緊接著傳來一陣輕響,須臾,湛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出什么事了?”
可凌蕭卻依舊怔怔地站在原地,心神巨震之下連指尖都是顫抖的。
“喂!跟你說話呢!”見他不理自己,湛盧上前一步,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嗬......”凌蕭顫抖著出了口氣,輕顫著看向湛盧的臉,卻發(fā)現(xiàn)只是一團模糊。
“我......”他竭力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緊接著就仿佛被人捏住了喉頭,心臟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額上瞬時起了一層薄汗。
當(dāng)?shù)谝坏魏孤湎聛淼臅r候,他的手指深深陷進湛盧的肩頭,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對世界的全部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