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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五百二十二章 地獄之瞳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3143 2021-07-17 18:33:00

  眾人隨著翁吉奴的腳步,不一會兒便走出了花林。眼前樹木稀疏起來,不多時,腳下無路,竟是來到了沈府后山的一座懸崖邊。

  “能走人的地方肯定都布滿了沈重山的兵,所以咱們只能在不能走人的地方冒一冒險?!蔽碳溃瑩P了揚手中的大家伙,“這是老朽自制的飛鳶,親身試驗過,成功失敗各半,第一次最為不幸,還折了一條腿。”

  他說著呵呵一笑,愛惜地?fù)崃藫帷帮w鳶”的脊梁,然后著意給凌蕭示范了一下:“飛鳶的操作很簡單,公子只需將自己綁縛在中間這條木梁之上,然后借著風(fēng)力飛奔到崖邊,風(fēng)便會托著公子的身子,公子即可在空中飛翔?!?p>  “這條繩子是控制方向的,”他扯了扯木梁上垂下的一小截麻繩,“呃......因為研制還不是很成熟,所以能不用便盡量不要用。說到底,最重要的就是起飛的那一下,需要一定的勇氣。但公子并非凡人,想來定有勇氣邁出這一步吧?”

  凌蕭皺著眉將飛鳶上下摸了一遍,又走到懸崖邊估量了一下高度。

  然而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喊:“師父!他們來了!你們準(zhǔn)備好了嗎?”

  是阿玥。

  “快!”見狀,翁吉奴連忙催促。

  寒氏月幾人已經(jīng)開始在自己身上綁縛繩索,翁吉奴更是速度驚人,三兩下就將飛鳶綁在身后。凌蕭也手忙腳亂地解開繩索,可慌亂間卻不得要領(lǐng)。

  見狀,翁吉奴連忙上前,快手抓著繩子在他身上打了幾個粗結(jié),將他和沈青阮牢牢綁在一起。做完這一切,小童也剛好跑到他們跟前。身后是數(shù)以百計的兵士,靴底揚起的塵土已經(jīng)隱約可見。

  不用翁吉奴幫手,他快手扯過另一條繩索,將自己綁縛在翁吉奴身下。凌蕭打眼一看,寒氏月幾人那邊也是如此,寒氏月在上,紫柰親王緊貼在他身下,他的侍衛(wèi)背著人事不省的湛盧,兩人也是牢牢綁在一起,就如他與沈青阮一般。

  見眾人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翁吉奴搖動木桿,飛鳶的雙翼漸漸展開,開到最大大概十尺有余,顏色墨黑,活像一只巨大的座山雕張開雙翅。翼背上照例印著冬神的形象,只不過這次只是它額心的巨眼,紅彤彤的,中間是一道狹長的黑色瞳孔。

  寒氏月和湛盧兩組也在展開巨翼,凌蕭忙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飛速搖動手柄,直至背后雙翼完全展開。

  “寒先生,親王殿下,走了!”翁吉奴大喊一聲。

  站在最前方的寒氏月和紫柰親王應(yīng)聲狂奔,面對千仞絕壁沒有絲毫猶豫,在崖邊猛一蹬腿,巨大的飛翼沖向九霄,略略搖擺了一陣就穩(wěn)定了下來。

  他們之后是侍衛(wèi)和湛盧,二人與前一組一般無差,都是稍稍晃動了片刻就翱翔在空中。兩只玄色飛鳶一前一后,猶如兩只巨大的飛鳥。

  “成了!”翁吉奴興奮地一聲大喝,又對凌蕭道,“凌公子,你先走,我來斷后!”

  凌蕭猶豫了一下,看看前方的懸崖,又看看身后的追兵,對他道:“先生不要浪費時間,還請先行一步?!?p>  聞言,翁吉奴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背上人事不省的沈青阮,咬了咬牙,道:“那好,老朽先走一步,公子務(wù)必跟上!”

  凌蕭鄭重地點了點頭。

  翁吉奴又看了沈青阮一眼,同那小童吆喝一聲,二人齊齊發(fā)力,向著崖邊跑去。還是如方才一般操作,二人在崖邊點了點地,一面黑色巨翼舒展在空中。

  凌蕭深吸了一口氣,也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向崖邊飛奔而去。在路盡頭處,他猛一蹬地,輕身躍起數(shù)丈,遠(yuǎn)遠(yuǎn)超出先頭三人的高度。

  身后巨翼劇烈晃動了一下,他背過手去,緊緊抓住沈青阮的身子,一顆心隨著飛鳶的顛簸上下翻滾了幾遭。

  但就如寒氏月他們那般,只是搖晃了幾下,飛鳶就穩(wěn)住身形,在空中滑翔起來。凌蕭一陣心驚過后也緩了過來,手下還是緊緊抓著沈青阮的身子,但觸目所及盡是大好河山,清涼的風(fēng)撲在面上,不多時,他的心情也跟著暢快起來。

  夕陽無限好,將世間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便是再險峻的山水都變得溫柔起來。何況虞州本就秀美,從上空看,蜿蜒的虞水猶如一條湛藍(lán)的緞帶,輕輕繞過殞劍山的一側(cè),又綿延而去,流過畝畝良田,繞過幢幢屋舍,緩緩南下,粼粼碧水像是一曲流淌的生命的歌。

  被美景所感,他忽然有種沖動,想喚醒沈青阮,不想他錯過這樣的風(fēng)景。于是他笑著側(cè)過臉去,就見沈青阮沉睡的側(cè)臉垂在他頸側(cè),平靜的,懵懂的,也被金烏鍍上了一層柔光。

  望著他的眉眼,他忽然就沉靜了下來。那是一種心底最滿足的沉靜,所有塵世的喧囂都靜止了,空氣中浮躁的塵埃落地,豐美的虞水似乎流淌過他的心田,他的雙目忽然起了霧,心底也軟得不成樣子。

  “你活著,真好?!彼p聲道,雙目中的霧氣被清風(fēng)吹散,唇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剎那間,似乎也不那么急著叫醒他了。就讓他睡吧,他心道,這樣的美景,以后的日子里還多得是呢,日日都是。

  想著,他移開了目光。金烏已經(jīng)西垂,余下的霞光已經(jīng)不那么耀眼,只是將山河四野都染上了一層更加震撼的血色。

  他又回過頭去,想看看身后的漫天霞光??裳垌D(zhuǎn)過去,沒看到天邊的晚霞,卻迎面撞入一只巨大的血紅色蛇眼。血紅的顏色映著夕陽,赤色的霞光透過中心的瞳孔,巨大的獸眼仿佛活了起來。

  有什么東西在腦海深處蠢蠢欲動,他皺了皺眉,心臟不知為何狂跳了起來。一陣細(xì)小的觳觫沿著后脊梁緩緩升起,又是那種熟悉的,震顫的感覺,慢慢蔓延到整個心房。

  忽然,幽洞石橋上的情景又一次浮現(xiàn)在他眼前。那炙熱滔天的烈焰,遮天蔽日的紅色,和紅色中心幽深邪惡的黑色裂口。就像被一支利箭穿腦而過,他猛地明白了當(dāng)時他看到的是什么。

  那不是什么十八層地獄,也不是地獄中的紅蓮業(yè)火。那是一只蛇眼,只不過蛇眼太大,遮蔽了他眼前的一切,讓他看不清全貌,誤以為是地獄之景。

  這個意識剛剛升騰起來,他的神智就不受控制了。他能感覺的自己的瞳孔在激烈收縮,而自己的神經(jīng)正在飛速分崩離析著,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唯一殘存的認(rèn)知告訴他,他正站在瘋狂的邊緣。

  他用僅存的意識命令自己冷靜,手下大力握了握風(fēng)箏的竹把手,力氣大得幾乎將把手捏斷。刺痛感傳來,他知道自己的雙手都在流血。但此時已經(jīng)管不了這么多了,他身上擔(dān)的并不只有他一個人的命。他的背上還負(fù)著一個人,一個哪怕他自己死了,都不能讓他受一點損傷的人。

  想到此處,他又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看沈青阮倚在他肩頭的側(cè)臉??苫剡^頭去他才發(fā)現(xiàn),這又是個巨大的錯誤。

  血染漫山的霞光中,一輪金烏印在風(fēng)箏背翼正中,與那只獸眼嚴(yán)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火紅的光點燃了獸眼中的邪性,紅色的顏料變成了滔天的烈焰,一下子就灼痛了他的雙目。而沈青阮毫無生氣的臉正在獸眼正中,仿佛被燃燒的赤焰吞沒了一般。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滯了一下,好像被巨手卡住脖頸,而那只巨手無視他越發(fā)急促的喘息,還在一點一點收緊。

  遙遠(yuǎn)的,仿佛隔了千年萬年的零星記憶涌入腦海。撕心裂肺的怒吼,毫無章法的揮劍,絕望的咆哮......最終都凝成一滴眼中淚,心頭血,緩緩地,不可回頭地墜落了下去。

  他聽到了呼嘯而過的風(fēng)吟,冷峻地劃過他的面頰。他覺得有些冷,但很自由,甚至有些安慰。他在心里告訴自己,他們,就快要見面了。

  身上的氣力在飛速流失,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恍惚間,似乎扯到了什么東西。耳邊傳來一陣滲人的“咯咯”聲,接著猛地一震。

  他被劇烈的失重感晃醒,困惑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只形態(tài)奇異的黑色的巨翼,已經(jīng)歪斜到一個不可承受的角度。進(jìn)而一陣強風(fēng)吹過,竹制的龍骨發(fā)出幾聲瘆人的“咯咯”,接著便承受不住,在狂風(fēng)中分崩離析了。

  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幾個旋,滿天紅霞在他眼前旋轉(zhuǎn)成一幅瑰麗的畫卷。最終,他仰面朝天,望著無邊無際的七彩光輝極速墜落,像一只折翼的飛鳥,墜入山河大地寬闊的懷抱......

  最后一點感知,他聽到了一道撕心裂肺的:“阿阮!”

  阿阮......心底動了動,好像有些后悔?;谝庵蛔屗謴?fù)了片刻清醒,捆在身上的繩索勒得他有些疼,他心下一動,這才想起來背后還有個人。

  側(cè)過臉去,他望著沈青阮的沉靜的睡顏呆愣了一會兒。接著,也不知是大腦哪個部分發(fā)出的指令,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翻了個身,俯身向下,讓沈青阮又回到了他的背上。

  這一切做完,他最后一絲神志也消弭了。眼前白茫茫的,仿佛下起了大雪。而他渾身酸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就像是一片羽毛,緩緩地,毫無眷戀地墜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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