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大早出去置辦了好些早點,就等著你起來吃呢!”沈相夷道,說著從外間的桌案上端來大包小包,一一擺在床頭,“昨日都是我不好,害你生著病還一整日沒吃上飯。今兒個為了賠罪,我跑遍了鎮(zhèn)子上所有的早點攤子,一樣一份,不帶重復的。你看看,想先吃哪個?”
凌蕭扭頭看了看,果然如他所說,滿滿登登一大桌子,燒餅油條包子抄手應有盡有。望著騰騰上升的白氣,他忽然有些愣怔。心臟被破后在沈府客院里養(yǎng)傷的情景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他望著沈相夷極力討好的臉,方才的煩躁霎時間煙消云散。
“買這么多做什么?”他道,“又吃不了?!?p> “吃不了喂狗!”沈相夷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接著爽朗一笑,“老子就是要寵著你,怎么樣,感不感動?”
凌蕭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從他鳥窩一樣亂蓬蓬的發(fā)髻看到皺巴巴的衣領,忽然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唉,寵愛第一步,美食喂下肚。”沈相夷卻把這個白眼當做了獎賞,喜滋滋地打開一個油紙包,取出里面的肉包子,笑道,“看看,還熱乎呢!你可不知道,昨夜我差點把人家鋪子砸了,才逼著那老板給我現(xiàn)做了幾個包子。好容易帶了回來,結果見你倒在涼亭里,死尸一樣,嚇得我手一抖,包子全掉了。后來我一想起這事就來氣,這不,今早見到賣包子的就一氣買了二十個,什么餡的都有。哎,你喜歡吃什么樣的,肉的還是素的?我看還是先來個肉的吧,現(xiàn)如今你身子虛得很,得趕緊補回來!”
凌蕭推開他的手:“我吃不下,喝一點粥就好了?!?p> “哦,哦,你看我這腦子!”沈相夷懊惱地拍了拍腦門,“前天晚上大夫剛囑咐過我要忌口,你看看我,前腳聽了后腳就忘,還買了這么一大堆沒用的回來,真是......”
“你自己吃?!绷枋挼?。
“唉,好,包子我吃,你吃清淡的?!鄙蛳嘁恼f著咬了口手中的包子,又翻出一碗小米粥,遞到凌蕭面前。
凌蕭掙扎著坐起身來,端過粥碗慢慢吃了。
“味道怎么樣?”沈相夷道。
“還好?!?p> “嗯,還好就行?!鄙蛳嘁牡?,“我這個包子也還好,一會兒再嘗嘗這個抄手,紅亮亮的,看著頗有食欲。”
凌蕭點點頭,把手中的粥喝完了,把粥碗遞還給他就又躺了下去。
沈相夷“吧嗒吧嗒”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不時冒出幾句:“嗯,這個好吃!”
凌蕭想了想,還是問道:“你當真不知道重境是什么?”
“嗯?”沈相夷停了停,低頭望著他,“不知道啊,知道干嗎還問你?”
“重境,是一種功夫境界。”凌蕭解釋道,“是指一個人的內境與外境重合,進而達到天人合一?!?p> “天人合一......”沈相夷品味了一下,繼而輕蔑一笑,“呵,一千年后都搞得這么花哨了嗎?天人合一......你知道天人合一是什么嗎?隨便來個人都是天人合一,那絕世高手還不遍地跑了?要是練成老子這樣,是不是得叫神仙了?”
在世人眼中你的確是神仙不錯,凌蕭心道,但口中卻說:“若單論內家功夫,來人修為并不在你之下?!?p> “并不在我之下?”沈相夷瞪了瞪眼,抬起手來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我!紫微國師,沈相夷!你說那個藏頭露尾的宵小不比我弱?大哥,我看你是腦子壞掉了吧?”
“并非,”凌蕭道,“實話實說而已,你若不愿聽,盡管繼續(xù)自欺欺人?!?p> “......”沈相夷見鬼一樣地看著他,半晌鼻尖朝天一哼,“老子的功力你才見識了幾成,就敢在此大放厥詞。我告訴你,要不是這具身體的內息太弱,限制我發(fā)揮,老子一出手看不嚇死你!”
凌蕭輕輕笑了笑:“單論內力而已,紫微國師之威在下早已見識過了,如何敢不敬?”
聽他忽然把話頭放軟,沈相夷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半晌又是輕輕一哼:“本國師的長項在觀星測卜,內家功夫本來就只是錦上添花。不過即便如此,本國師內力之深厚也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企及的。小子,說吧,到底得罪了什么仇家,下這么大功夫來整治你?”
“整治......說不上吧?!绷枋捇貞浟艘幌?,“我感覺他只是想威懾我,卻并不打算傷我,否則我也不會僅僅是暈過去了而已。”
“嗯,此事的確奇怪?!鄙蛳嘁囊驳?,“追蹤你追蹤到這么個偏僻小鎮(zhèn),來了卻什么都不干,就只是給你個下馬威......此事說不通啊。”
凌蕭也搖了搖頭,想不通的事他習慣放一放,省得一頭鉆了牛角尖。
沈相夷吃完了手中的甜粽,仰天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一大清早打呵欠?凌蕭轉頭看了他一眼,卻在他眼底看到了方才忽略掉的兩抹青黑。腦中忽然閃過他方才嘻嘻哈哈一筆帶過的話:“昨日我消耗甚多,再用內力怕是要出好歹。我死了倒是沒啥,可你那個青阮恐怕就......”
方才他只把注意力放在了后一句,怨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沒好氣地懟了他一句?,F(xiàn)在再想起來,仿佛昨夜他為救自己下了大力氣。
“昨晚是你給我輸送內力,我才醒來的?”他對沈相夷道。
沈相夷愣了愣,似是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把話題轉回去了,點頭道:“是啊,你小子暈得實在,要不是老子內力清奇,有療愈之效,只怕你還得在這床上挺尸幾日呢?!?p> 凌蕭挑了挑眉:“療愈之效?”
“對啊?!鄙蛳嘁拿嫔项H有得色,“聽起來很神奇吧?唉,說起來,這也算是老子身上的神跡之一,在當時也是坊間一大奇聞,還有好多得了不治之癥的人來找老子買內息治病呢!”
心下一動,凌蕭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可想了想,他又不解道:“既如此,那你昨晚——不,前日晚間為何還要出門找大夫?”
“這話問的,”沈相夷不禁失笑,“老子的內息再厲害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使用一次要恢復好久的。再說了,你那就是一般的頭疼腦熱。老子的內息是用來救命的,怎可浪費在此等小病上?”
“幽洞中你就用內息給我接好了手臂?!绷枋挼?。
“幽洞不一樣嘛,”沈相夷道,“在幽洞里,人的內息是源源不絕的。”
“源源不絕?”凌蕭皺了皺眉。
“是啊,”沈相夷道,“你沒感覺到嗎?咱們在幽洞里待了七日,你可有過一次饑餓?”
“沒有。”凌蕭道,這件事他也早就覺得神奇了。
沈相夷也道:“對了,這就是幽洞的神奇之處。幽洞是獨立于現(xiàn)世的另一個世界,人在洞內感覺不到時間,不用吃飯也不會感到饑餓,不用喝水也不會感到干渴,同時身體的力量會成倍增強,所以我不費吹灰之力就為你治好了斷臂。但是一離開幽洞就不行了,尤其我現(xiàn)在這具身體本身的內息太弱,承受不了我的力量,我的功力發(fā)揮不了三成他就受不了了,殺我那徒徒徒孫時是這樣,昨晚也是這樣。所以啊,蕭蕭,你可真得好好孝敬我。本國師年紀不輕了,昨晚可是拼了老命才把你救回來的呢!”
凌蕭輕輕笑了笑,從善如流道:“是,說得沒錯。救命之恩,的確當謝?!?p> “嗯?”沈相夷頗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壞笑道,“這么好說話......怎么,良心發(fā)現(xiàn)了?原來咱們蕭蕭也是有良心的呢?”
說著,他的目光在凌蕭的心口停了停。不由想到他胸前那道駭人的傷疤,他剛想問問緣由,心頭卻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接著,他雙目猛地一凜,伸手向凌蕭胸前抓去。
凌蕭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身子無力又來不及躲閃,一下子被他抓了個正著。
“干什么?”他一句話還沒問完,就被沈相夷粗暴地打斷了。
“你的戒指呢?”沈相夷驚懼地瞪著他,“不是一直掛在胸前的嗎?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