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相夷閉目而坐,凌蕭也不再多問,退到距他一丈的地方,雙手抱劍,靜靜地觀望著四周。
懸崖正在風(fēng)口上,四面八方吹來的勁風(fēng)幾乎能把羊羔掀翻。但沈相夷卻穩(wěn)如泰山,在狂風(fēng)之中一動不動,面色沉靜得像是酣睡中的孩童。
凌蕭等了一會兒,果然,他忽然睜開了眼,頭一轉(zhuǎn)看向星空中的某處。凌蕭也隨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道流星拖著火紅的尾線劃過夜空,燦爛地墜入大地。
沈相夷雙目一縮,眉心驀地擰緊了。
凌蕭看到他在細細地觳觫,顫抖沿著他的衣角慢慢攀爬到他的鬢發(fā),漸漸地,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震顫,像是剛剛從冰河里撈出來的溺水者,所有痛苦都溢于言表。
他皺了皺眉,想著要不要上去看看,可又怕打斷了他正在做的事。就在這猶豫的功夫里,沈相夷卻猛地睜大雙目,接著身子向前一傾,“噗”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下他大驚失色,三步并作兩步,長臂抓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將他帶到離崖一丈的安全地帶,大喊道:“沈相夷!沈相夷!”
不遠處的篝火也重新亮了起來,帳篷的簾子被打開了,沖出一大群影影憧憧的人,紛紛跑到二人近旁。
寒氏月連鞋都沒穿,只穿著襪子,踩在冰冷尖利的山巖上卻似感覺不到疼似的,只顧著拜伏在沈相夷身側(cè),嘰哩哇啦一通亂喊。他身后的東陵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個個面無血色,好像走丟了的孩子,紛紛叫喊著凌蕭聽不懂的語言。
凌蕭被他們聒噪得不行,干脆一把把沈相夷抱了起來,大喝一聲斥退了眾人,一馬當(dāng)先向著最近的帳篷走去。
兩刻鐘過后,翁吉奴擦著手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沖大家寬慰地笑了笑:“沒事沒事,國師只是近幾日操勞過度,累倒了,并無大礙。”
寒氏月四下看了看,眉心不解,只道:“果真如此嗎?此處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話你直說就是?!?p> “欸,欸,”翁吉奴寬慰地沖他擺了擺手,“老夫并未妄言,所說的俱是實話,先生不必太過憂心?!?p> “嗯?!焙显逻@才松了口氣,轉(zhuǎn)眼又皺起了眉頭,“可是怎么會忽然操勞過度呢?咱們的行進速度并不快,國師也坐著步輦,照理說不會啊?!?p> “他剛剛復(fù)活,身體比常人羸弱也是常理?!绷枋挼溃跋惹霸谟亩粗兴统霈F(xiàn)過此種癥狀,寒先生忘了嗎?”
“幽洞?”寒氏月愣了一瞬,“沒錯,先前的確發(fā)生過類似之事。如此看來果真如將軍所言,國師還需靜養(yǎng)才能慢慢恢復(fù)體力?!?p> 凌蕭淡淡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寒氏月也是趕眼色的人,見狀對翁吉奴幾人點了點頭,眾人紛紛告辭。
凌蕭便走到屏風(fēng)后,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側(cè)顏,在他身邊坐下來,輕輕出了口氣。
沈相夷第二日一大早就醒了過來,可精神依舊不好,還好有步輦坐著,也不用他費太多力氣。凌蕭一如既往不離他三步以外,今日更是加倍提防,生怕轎夫一個顛簸把他摔下來。
到得下午時分,眾人已經(jīng)爬到了雪峰的半山腰。此處冰雪皚皚,已經(jīng)是一個雪白的琉璃世界。不過還好,正如沈相夷昨日所言,天氣晴好,日光甚至透過圍繞雪峰的云層,將整座山頭環(huán)繞了起來。
“真是不管看多少次還是覺得壯觀啊?!北娙送O聛硇_,翁吉奴遙遙望著金光罩頂?shù)钠嬗^,對身邊的阿玥道。
“聽說看見金頂能給人帶來好運,”阿玥也望著遠方,一臉憧憬,“那我的好運不要了,都給湛盧哥哥,我希望他盡快好起來,又能陪我玩笑打鬧?!?p> 聞言,翁吉奴低頭看了他一眼,大手撫上他毛茸茸的發(fā)頂。
凌蕭和沈相夷也在不遠處望著山峰,沈相夷昏睡一路,如今精神好了一些。望著金燦燦的峰頂,他的眼神有些迷蒙:“記得很久以前,我也曾見過這樣的金頂,和兩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起?!?p> “以前?一千年以前嗎?”凌蕭道,“和莫西一起?”
“是?!鄙蛳嘁狞c了點頭,“莫西,還有蓮衣?!?p> “蓮衣是誰?”凌蕭問。
“蓮衣......呵,一個女人,世上頂漂亮的女人,我的天女娘娘?!鄙蛳嘁恼f著說著笑了,雙目中泛起不同尋常的光澤。
看著沈青阮的眼中流露出不屬于他的情緒,凌蕭心中忽然沒來由地動了一下:“天女娘娘嗎?”
“呵,希望不會讓她覺得粗鄙?!鄙蛳嘁妮p聲道,“蓮衣的脾氣火爆,人又高冷,一般的奉承話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凌蕭也微微笑了:“如此聽來,你說話時是要小心。”
“嗯?”沈相夷有些意外地打量著他,“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蕭蕭竟然在跟我談?wù)撆说氖拢俊?p> “是你前世的愛人,不是嗎?”凌蕭道,“并非隨便哪個無名無姓的女人?!?p> 沈相夷微微怔了怔:“愛人?是啊,愛人,我愛的人。”
凌蕭聽出了一絲蹊蹺:“難道她并非你的妻子?”
“妻子?”沈相夷笑了,“是啊,我真希望她是我的妻子,做夢都想??上Я?,她不是。”
凌蕭微微蹙眉,若有所悟:“難道她是莫西的......”
“呸!”沈相夷似乎對這句話有生理反應(yīng),面上現(xiàn)出實打?qū)嵉膼盒模澳阈∽影炎旆鸥蓛酎c,什么莫西的......莫西那個王八,連給蓮衣捧痰盂兒都不配!他和莫西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你少把他們往一起湊!”
凌蕭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轉(zhuǎn)開目光道:“抱歉?!?p> 沈相夷又氣哼哼地噴了口氣:“其實也不能怪你想歪了,當(dāng)年我和莫西的確都追求過她,莫西這小子長得好,蓮衣也肯多賞他幾眼??擅\天定,她注定是我和莫西這樣的凡夫俗子都得不到的人?!?p> “你和莫西?”凌蕭有些詫異,“凡夫俗子?”
不想,聞言沈相夷的態(tài)度急轉(zhuǎn)直下,簡直可以用惡劣來形容。他大力在凌蕭肩頭推了一把,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少打聽大人的事,一邊玩去!”
每次一問到關(guān)鍵他就像是被點燃的炸藥桶,可惜他自己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凌蕭心中暗道,蓮衣......這個女子,也許是解開謎題的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