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禁咒解除,沈相夷似乎有些高興,抬起盒子炫耀似的在凌蕭眼前晃了晃。
凌蕭沒理他,知道下一道禁咒是他自己設(shè)的,所以不再擔(dān)心。
沈相夷也很輕松地把這道禁咒破了,接著長嘆一聲:“好了,還剩最后一道......”
不知為何,雖然他一臉輕松,可凌蕭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不安,似乎這最后一道禁咒有些棘手。
果然,沈相夷在木盒上摸索了半晌后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沒這么容易過關(guān)!虧我還以為他轉(zhuǎn)性了,其實(shí)是顧布迷陣,想誘我上當(dāng)。還好本國師聰明,沒敢托大,要不然真要被他算計(jì)了去!”
“怎么了?”凌蕭道。
沈相夷指了指木盒:“你說這個人有多雞賊?他什么都沒做,只是在我的禁咒上設(shè)了一道反咒。反咒本身沒有任何威力,但只要有人解開了我的禁咒,這道反咒就會自動再把它設(shè)回去。如此無限循環(huán),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解開。”
“但看你的樣子似乎胸有成竹?!绷枋捵屑?xì)觀察著他的神色。
“哼,沒錯?!鄙蛳嘁挠行┑靡?,“天底下還真就只有我一個人能解開這個死局?!?p> “哦?”凌蕭不禁有些好奇。
只見沈相夷抬手祭出一個星盤,這個星盤與他先前祭出的兩個都不同,是綠色的,上面畫滿了他看不懂的符號。
忽然,凌蕭心中一動,道:“等一下!”
“不是跟你說了,不該問的別問!”沈相夷有些不耐煩,手掌一翻,將星盤罩在木盒之上。星盤發(fā)出一陣“咔咔啦啦”的響動,上面的符號毫無規(guī)律地旋轉(zhuǎn)起來。
“我不問別的,”凌蕭快速道,“只需你印證我的一個想法。”
見他如此執(zhí)著,沈相夷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說吧?!?p> 凌蕭飛快地捋了捋思緒,道:“你說這五道禁咒是你和莫西一起設(shè)下的?”
“對?!鄙蛳嘁狞c(diǎn)頭。
“卻不是為了保護(hù)盒子里的東西。”凌蕭繼續(xù)。
“嗯,沒錯?!鄙蛳嘁挠贮c(diǎn)了點(diǎn)頭,猛然一凜,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忽然遲疑起來。
“讓我猜一下,”凌蕭道,“你們共同設(shè)下禁咒,防的不是別人,而是對方對不對?”
沈相夷愣了愣。
“以你們的力量,要防備凡夫俗子何需設(shè)下五道禁咒?”凌蕭緊緊盯著他,“世上能破你們禁咒的人只有對方,你們設(shè)下禁咒,防的不是木盒被別人打開,而是被對方打開。既如此,他為何會在最關(guān)鍵的關(guān)卡上設(shè)一道只有你才能解開的禁咒?”
“不......”沈相夷怔了怔,忽然大罵一聲,連忙收手。
可惜已經(jīng)晚了,木盒忽然自己動了起來,震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接著“噗”的一下,在二人眼皮底下化成了一團(tuán)齏粉。
“什么鬼東西?”凌蕭還在盯著他手中的粉末發(fā)呆,沈相夷卻猛地抖了抖手。就見那團(tuán)齏粉竟然動了起來,像是無數(shù)只細(xì)小的飛蟲,慢慢升到半空,拼成了一副圖案。凌蕭定睛看去,竟是一張人臉,刀劈斧鑿,輪廓分明,眼窩深陷,鼻骨高挺,乃是異族人士。
“莫西......”二人望著半空,同時念出了他的名字。
話音剛落,人臉突然開口說話了。粉塵組成的嘴唇一開一合,在這幽暗的山洞內(nèi)詭異得令人窒息。
他說的似乎是某種古語,很短,凌蕭聽不懂。但沈相夷聽后卻火冒三丈,突然暴起,一拳打在人臉上。粉塵被掌風(fēng)一帶瞬間散為煙氣,在空中飄蕩了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沈相夷兀自滿臉漲紅,立在原地喘著粗氣。凌蕭上前兩步,正不知該從何安慰他,山洞忽然整個震顫了一下。
“國師?。?!”洞外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
凌蕭同沈相夷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讀出了“不妙”。
“走!”沈相夷道。
凌蕭不需他說第二遍,同他一起向洞外掠去。可還沒到洞口,洞內(nèi)陡升的熱浪就將他們掀翻在地。
凌蕭快速站起身來,四下一看,只見墻壁上的黑色巖石上忽然出現(xiàn)了縱橫交錯的紅色裂紋,似乎有光從里面透出來,整個山洞一時間變得光怪陸離。
“傻子,看什么看,那是巖漿!”沈相夷給了凌蕭一巴掌,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拉著他瘋狂向外跑去。
不過十幾步路的距離,可地面溫度上升得像是被人施了魔咒,不一會兒就把二人的鞋底熔掉了。二人被地上的熔巖一燙,紛紛飛身而起??蓜倓傠x地半尺,一旁的山巖就爆裂了。滾燙的巖漿吐著泡泡噴涌而出,凌蕭只來得及在最后關(guān)頭把沈相夷往身后帶了帶,接著二人齊齊向地面墜去。
眼看著就要與滾燙的大地融為一體,沈相夷右手捏訣抵在額心,不知念了什么,一陣疾速的破風(fēng)聲突然傳來。凌蕭只看見一道銀色的光閃過,接著身子一輕,整個人猛地被拽了出去。
原以為會摔得慘烈,可片刻后凌蕭只覺得身上一涼,雙耳什么都聽不見了。全身的感知似乎在一瞬間消失,只有抓著他手腕的掌心依然火熱。可接著那只手也松了開來,他心下一急,四處撲撲打打地亂摸。然而他并沒有心焦太久,不一會兒他的后領(lǐng)猛地一緊,竟然整個兒被人拎了起來。
一道嫌棄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這么大個人了,還一時半刻都離不得人,蕭蕭啊蕭蕭,沒有我你可怎么辦呢?”
凌蕭立刻回過頭去,就見沈相夷仰著頭站在他身后,不知何時又破云而出的夕陽映在他臉上,他整個人光華得像一尊神像。
“我們得救了?”他不敢置信。
沈相夷得意地?fù)P了揚(yáng)手中的東西,凌蕭定睛一看,竟是那尾叫做“小白”的拂塵。
“它不是在徐園的時候就被你賣了嗎?”他驚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對了,我忘了你可以召喚它。可從徐園到這里有近二十天的路程,你是怎么在瞬間把它召喚過來的?”
“哈!”沈相夷越發(fā)得意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傻孩子,小白是由我身體的一部分幻化而成,本就無影無形,自然是來去隨心?!?p> “什......什么?”凌蕭聽得一頭霧水。
沈相夷愛惜地?fù)崦种袧嵃兹犴樀镊嫖玻ь^一笑,道:“小白是用我的頭發(fā)做成的?!?p> “頭發(fā)?”凌蕭往拂塵身上看了一眼,又抬起頭來,感覺頭皮一陣發(fā)炸。
見他面色不對,沈相夷有些愣怔,驀地反應(yīng)過來不由給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只是取了三千青絲中的一根,然后用它幻化成了小白,沒有把自己剃成禿子!”
凌蕭輕輕松了口氣,又想問什么,沈相夷卻抬手阻住了他:“我知道你要問什么,是不是想知道小白是怎么幻化出來的?嘿嘿,無可奉告!這可是本國師的獨(dú)門秘籍,傳男不傳女,傳媳不傳婿!蕭蕭要不要考慮一下,是認(rèn)我做干爹呢,還是干脆嫁進(jìn)我們沈家,做我的孫孫孫孫孫媳婦兒?”
凌蕭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我沒想問這個,我是想說,小白為什么是白色的?”
“嗯?”沈相夷愣了一下,忽然捧腹大笑,“‘小白’,‘小白’,當(dāng)然是白色的,難不成還是黑色的?”
“可你說他是你的頭發(fā)做的?!绷枋挼馈?p> “哦,”沈相夷這才反應(yīng)過來,反手摸了摸腦后的長發(fā),道,“這人上了年紀(jì)嘛,有幾根白頭發(fā)還不正常?何況麈尾就要白色的才好看,黑乎乎的多瘆人!”
凌蕭不說話了,看著他的眼神卻有些閃躲。
沈相夷最是受不了他這副樣子,嘴一撇剛要開噴,忽然從不遠(yuǎn)處傳來壓低的呼喊。二人回頭一看,就見寒氏月等人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跑。
凌蕭抬眼往上看了看,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站在雪地里了,頭頂?shù)纳蕉淳嗨麄冏阕阌袔装僬?,從此處看上去只是一個金瓜大小的黑點(diǎn)。他目力好,依然能看到洞口聚積的巖漿,有些尚自冒著赤紅的泡泡,而大部分卻已經(jīng)沉寂??磥砟髦皇窍氚阉麄兝涝诙蠢?,并沒想毀滅世界。
出神的功夫,寒氏月幾人已經(jīng)到了近前,圍著二人仔細(xì)打量了一陣,確認(rèn)他們安好無損才大大地松了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焙显掠行┥窠?jīng)質(zhì)地道,“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們在外面都擔(dān)心壞了?!?p> “沒事!”沈相夷大大咧咧地?cái)[了擺手,似乎當(dāng)下并不想擺什么國師架子。
“那......”寒氏月還想問什么,沈相夷卻一把摟住了他的肩。
“我說你這個孩子怎么這么多問題?”他貼著寒氏月的耳朵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小心長皺紋啊你!”
說完,他放開寒氏月,大搖大擺地向一旁的步輦走去,獨(dú)留寒氏月一人石化在茫茫大雪之中。
“喂,我說,誰有多余的鞋給我穿穿!本座的鞋底被燒穿了,踩在雪里都快沒知覺了!”沈相夷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
寒氏月立刻回過神來,忙道:“有的有的,為防雪水濕鞋,每人都有兩雙替換的棉靴?!闭f著,他急匆匆地對其中一個腳夫招了招手,讓他把身上的包袱送過來。
沈相夷又道:“哦,對了,給蕭......給陵大公子也來一雙。你們別看他人模狗樣站得板兒直,埋在雪里的也是一雙光腳丫子,哈!”
寒氏月又見鬼似的向凌蕭看去,凌蕭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fù)u了搖頭。
大難不死,眾人都是一臉余悸。只有沈相夷咋咋呼呼地指揮著別人給他換鞋,一面嫌人笨手笨腳,半天套不進(jìn)去,一面又嘮嘮叨叨地抱怨雪地寒冷,凍傷了他優(yōu)美的玉足。
凌蕭也取了一雙新鞋,坐在一個大包袱上默默更換。寒氏月走到他身邊,欲言又止了幾次,還是忍不住道:“凌公子,國師他......沒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凌蕭看也不看他,“剛剛歷經(jīng)浩劫,行為反常一些也不足為奇?!?p> “此言的確不錯,可是......”寒氏月似乎并未被說服。
“紫微國師也是人,也有愛恨憂怖?!绷枋挼?,穿好鞋后站起身來,低頭斜乜著他,“在把他當(dāng)作神邸敬畏之前,首先應(yīng)該把他當(dāng)做一個人來尊重?!?p> “這......在下并非......”寒氏月有些惱怒,可凌蕭卻再不理他,自顧自大步向沈相夷走去。
沈相夷大喇喇地坐在步輦上,腳下跪著兩個腳夫,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給他套上了棉靴。他滿意地?fù)]退了二人,回頭見凌蕭過來,忙招呼道:“哎呀,腳底干燥就是舒服,蕭蕭你說是不是?”
凌蕭沒理他,走到他身旁半蹲下去,低聲道:“注意你的舉止,寒氏月已經(jīng)覺得反常了?!?p> “切,他愛怎么覺著就怎么覺著,關(guān)老子屁事?”沈相夷嗤之以鼻,“老子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紫微國師,如假包換,他看不慣又能奈我何?”
凌蕭看著他痞里痞氣的樣子,不由搖頭失笑。
沈相夷對他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道:“不過你瞧見沒有,剛才我摟著他的時候,他臉都紅了!你看他平時四平八穩(wěn)的樣子,其實(shí)心里也沒有那么禪定。我就說嘛,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哪能像神仙一樣無欲無求?這幫死腦筋的東陵人就是這點(diǎn)不好,呆板,無趣!”
這番話他好歹壓低了聲音,沒讓寒氏月聽到。凌蕭回頭看了看,就見寒氏月仍舊站在方才的地方,望著他們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馬陸陸續(xù)續(xù)從各方集齊,翁吉奴看看天色,道:“天快黑了,摸黑過雪峰太過冒險,不行的話,咱們還是得回黑石洞去。”
“???還回去?”阿玥不禁張大了眼。
“不回去能如何?”翁吉奴道,“這里方圓百里都是雪坡,下一個歇腳處在雪峰后面,你說怎么辦?”
“哦?!卑h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不說話了。
“嗯......”翁吉奴沉吟道,“得派個人上去看看,也不知洞里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師父,我去吧?!卑h乖巧道。
“嗯,我看也得是你?!蔽碳溃瑦蹜z地?fù)崃藫崴念^頂,“誰讓我們阿玥輕功好呢?”
阿玥乖巧地笑了笑,抬眼看著峰頂?shù)溃骸胺讲藕谑磭妿r漿的時候,我還擔(dān)心會不會引發(fā)雪崩,現(xiàn)在看來只是白擔(dān)心一場?!?p> “嗯......嗯?”翁吉奴心頭一凜,忽然生出幾絲不祥的預(yù)感,“你個傻孩子,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好的不靈壞的靈......”
話還沒說完,頭頂忽然傳來一陣恐怖的響動,倒不是說有多響,但心臟不由自主就跟著顫動起來。接著大地開始震顫,眾人紛紛抬頭望去,就見秀美的雪峰上忽然起了霧。霧氣散去,一大塊方糖似的雪堆滑了下來,從此處看只有席面大小??纱蠹叶贾浪^不止這么點(diǎn)大,更何況一塊雪堆推動另一塊,一傳十十傳百,整個雪頂像是融化的冰酪,向著山腳一瀉而下。
“快跑!”眼下也顧不上壓低聲音了,驚呼聲四起。
沈相夷還在滿嘴跑馬,聽見眾人的驚呼回頭看去,不禁口吐芬芳。
“他奶奶的就沒一刻安生!”口中抱怨著,他一把拖住凌蕭,往一旁的山嶺上掠去。
好似被大水沖散了的蟻穴,眾人紛紛四散潰逃。然而遮天蔽日的雪堆卻不給他們太多逃命的機(jī)會,不出片刻已經(jīng)到了跟前。巨大的轟隆聲蓋過了所有人的尖叫,血色殘陽下雪沫亂飛,拍到一張張驚恐的臉孔之上。茫茫雪原上很快就沒有了任何生物,塵埃落定后只剩一片銀裝素裹。
好一個滅頂之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