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寂靜異常,只有怒號的風(fēng)像野獸般在荒野上肆虐。
“你們說齊將軍戰(zhàn)功赫赫,其父護(hù)國有功,官家再怎么怪罪也不會天降大罪,齊將軍怎么大傷未愈就自來領(lǐng)罪了,這和親之路艱苦異常,可怎么受得住?”
“戰(zhàn)功卓著,功成名就又怎樣,失去了那個最重要的人從此就是浪跡天涯,一生無依,從此天涯陌路,此去經(jīng)年復(fù)不相見?!?p> “這么說,將軍不是為躲避圣上怪罪才來護(hù)送和親之路,而是來尋人的?”
“胡說八道,齊將軍驍勇善戰(zhàn),又詩才橫溢,這文才武略又家世顯赫的翩翩公子,不知為多少官家女眷眷戀,若不是公主遠(yuǎn)嫁,怕是公主也為之動容三分,又怎么會有不得之女子?!?p> “對啊,我也覺得胡遷說得有道理,你方才說得那個不得的女子是誰?”
“方才是我瞎掰的,只能做飯后閑談,不可信,不可信?!?p> “公主也真是可憐,不得先帝垂憐,又被官家送來嫁給蠻人和親?!?p> “最是無情帝王家,身為公主又如何,還不是遠(yuǎn)嫁異族,受盡屈辱,永世不得回鄉(xiāng)。”
“這么晚了還不睡,明天還要趕路,你們是不是嫌不夠累,那明天少休息一會兒!”
車馬隊伍在白日里依舊是頂著烈日行進(jìn)。車輪滾滾前進(jìn),簫聲悠悠而來,伴著在沙土上留下的道道車轍訴說著時間的痕跡。淑瑤眸色沉沉隔著羅曼輕紗凝望著車馬后熟悉的身影,思緒流轉(zhuǎn)。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這句不好,曹公的‘但為君故,沉吟至今?!M不更好”淑瑤正出著神剛準(zhǔn)備提筆寫下一行娟秀的小字,卻被背后熟悉的聲音嚇了一跳,一回頭見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時瞬間愁眉一展囅然一笑。
“成翰,你回來啦!”
“一別三月,公主是否安然無恙?”
“我們公主呀哪里都好就是太過思念齊將軍?!?p> “巧兒,休要胡說!”
“都怪巧兒多嘴,巧兒可不曾看見公主在思念將軍時做的畫像,也不曾看見公主為齊將軍賦的詩?!?p> “巧兒......”
齊成翰眸似秋水面若春風(fēng)般看著淑瑤面若粉桃般別過臉。
他在無數(shù)個明媚暖風(fēng)里,日夜不??祚R加鞭趕回長安城,馬踏飛花,捷報伴隨著長安街上嗒嗒的馬蹄聲傳遍滿城,在城樓上日日遙望遠(yuǎn)方的她看著花雨飄搖中的他笑逐顏開。
她也曾在秋風(fēng)乍起枯葉簌簌如雨下的秋光里望穿秋水,春去秋來,冬雪覆滿城,他為她執(zhí)傘,她笑言:“莫要執(zhí)傘,共立天地間豈不似并肩共白了頭?”,于是他與她執(zhí)劍共老水云間。
“我以為,我會就這樣一直等下去,年復(fù)一年,百花灼灼,風(fēng)蟬噪晚,秋風(fēng)瑟起,雪落白頭,可是這么快,我還是無法改變這宿命。”念及往事種種,花朝月夕,春秋載盡,淑瑤癡癡地自言自語,一抹清淚暈染花了胭脂。
“公主,公主!來人,快請隨行御醫(yī),公主暈倒了!”
“公主并無大礙,許是因思念親眷,傷心欲絕,再加上公主生來嬌貴一時經(jīng)不起這長途跋涉舟車勞頓,身子便越發(fā)孱弱了。只待老臣開一副安神養(yǎng)身的藥來,細(xì)細(xì)調(diào)理,便無大礙了。只是這車馬隊伍恐怕得放慢行進(jìn)速度了。”江太醫(yī)診完脈后舒了舒蹙眉如釋重負(fù)地說道。
“林使節(jié),公主都病倒了,我們暫且歇一歇等公主精神煥然些再出發(fā)吧?!?p> “是,巧姑娘?!?p> 荒野向天闊,流風(fēng)沙似雪。
“公主,你醒啦。巧兒可擔(dān)心壞了!”
“齊將軍辛苦為你尋的藥果然有效,公主這么快就醒了?!?p> “尋藥,成翰為我去尋藥了嗎?”
“江太醫(yī)說公主你因思慮憂郁外加路途顛簸而損傷心脾故而需要補(bǔ)品滋氣血,而這荒野有一仙草名曰“寸蕓”,補(bǔ)而不峻,暖而不燥,華而不泄,是上上乘的滋補(bǔ)佳品。但寸蕓寄生在梭梭根部,極其罕見,不易尋得。沒想到齊將軍竟尋了來,想必是廢了大力氣。”
“巧兒,扶我起來?!?p> “是!”
“公主,你快看,那是什么?”
掀開門簾,風(fēng)和日麗,嬌柔的陽光刺入淑瑤未施粉黛卻依舊精致的雙眸,和風(fēng)拂面,映入眼簾的便是當(dāng)空一只偌大的紅菱羅緞制成的風(fēng)鳶,同風(fēng)共舞,馳騁自在。如火般艷烈的雙翅振振有聲,展空翱翔,而線的另一端是那個挺拔健碩卻又風(fēng)姿俊秀的翩翩公子。
“你看公主笑了哎,這可是我這么久來第一次見公主笑?!?p> “是呀是呀,公主笑起來可真好看,都說笑靨如花,今天可是真真見識到了?!?p> “還是齊將軍有辦法,公主一下子就大好了?!?p> “大概是公主想到了在長安城里舊時的美好吧!”不遠(yuǎn)處的兩個侍女羨煞地看著不遠(yuǎn)處傾城姿色的淑瑤竊竊私語地閑談著。
淑瑤看著藍(lán)空之下來去自如的火紅鳳凰又陷入深深的回憶。
“公主,公主,你真的要偷偷溜出宮嗎?”
“巧兒,我這身裝扮如何,像不像尋常人家的小姐?”
“不像,平常人家哪有我家公主這般傾國傾城色的小姐!”
“巧兒,就數(shù)你最油嘴滑舌。你也快去收拾一下別讓人看出來了。”
“公主,外面多危險,我們還是待在宮里罷,我早兩天就讓室女把咱玉棠宮掛滿了花燈,可比市井上的花燈繁麗多了?!?p> “可宮里太冷清了,今日是上元節(jié),長安街必定較往日更繁華異常,花光滿路,蕭鼓喧空,聲弦茶坊,笑傳酒肆,可比這處處守著規(guī)矩的宮里熱鬧多了。皇兄那么忙,才不會念及我呢,我們只消偷偷出去一會就好?!?p> 自小在宮里長大的巧兒也不曾領(lǐng)略過人間的繁華,只聽得炯炯有神,心甚往之,便不再勸說自家公主。
還未步入最繁華的街市里,便能聽到笙歌聒耳,喜樂喧天,家家門前燈棚四起,花燈滿掛。朗星布空,瑞靄霽色,更顯異樣燈火。河道里有滿燈落星,半空里有數(shù)鑒初升,高空處更有火樹銀花。燈火樓臺,鋪肆林立,流光溢彩,好不熱鬧。
“小姐,要不要來一個花燈,我們家什么樣色的都有,荷花燈,梅花燈,雪花燈,虎兒燈,馬兒燈,兔兒燈可提攜可展擺,走馬燈現(xiàn)下可謂最為流行,你若想要繡屏燈、畫屏燈擺在閨房里我們也有,還有青獅燈,白象燈高擎屋頂,不知小姐喜歡何樣的?”
“店家,那盞八角玲瓏燈甚美,可否予我看看?”淑瑤站在花燈滿架前一眼便看見那盞通身素雅卻留有恰到好處文字點綴的八角玲瓏燈。
“小姐,這盞燈剛剛已經(jīng)被一位藍(lán)袍公子買下了,上面的詩便是他賦的,他說若是有人能夠猜對上面的燈謎,便將此燈相讓贈予,若是猜不對便是出錢也不賣的?!?p> “雨打燈難滅,風(fēng)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笔绗幰贿吥钪贿呅蕾p著碧色燈紙上蒼勁而又端莊、瀟灑而又雋秀的小楷。
“小姐,什么燈會不懼風(fēng)吹雨打呀?”
“螢火蟲!”
“這位小姐果然聰慧。此燈是你的了?!钡昙乙贿呑鲃萑ト粢贿呅τ卣f道。
“果然是好詩,活潑清朗,曉暢自然,‘月邊星’更是爛漫清麗,陡然意境高遠(yuǎn)了不少?!笔绗幦耘f回味著燈上的詩,不覺自言自語起來。
“那位公子生得好生俊朗,且才華橫溢,小姐你貌美如花,若能與那公子有緣相遇,可謂是郎才女貌,說不定變成了一段天偶佳成的姻緣喲!”
淑瑤倒沒有把店家的話放在心上,只是腦海里浮現(xiàn)了一個正提筆賦詩的爽朗俊雅的翩翩公子。
“小姐,巧兒饑腸轆轆,走不動啦,我們?nèi)ナ硺橇T?!?p> “也好,前幾日和李太尉和王太師家的小姐在一起閑聊時聽說醉心樓新上的荔枝酪香甜可口,還有什么櫻桃必羅、金乳酥、見風(fēng)消、貴粉紅,玉露團(tuán)等等聽得我都快流口水了,還有一道名菜‘渾羊歿忽’不可不嘗?!?p> 巧兒本就餓的五臟空空,聽到自家公主這樣描述更加迫不及待了,吞了吞口水跟著公主朝著醉心樓走去。
“敢問這位小姐府上何在,芳名是何?”
巧兒看著眼前肥頭大耳的年輕男子,提高警惕地放下了手中剛準(zhǔn)備下嘴的古樓子,不失禮儀同時又兼具氣場地微笑答道:“不好意思,這位公子我們家小姐不便透露身份,公子還是另尋芳草吧?!?p> 感受到對方的戒備,年輕男子連忙解釋道:“姑娘,在下并無歹意,只是看你家小姐心甚美之,心向往之?!?p> “那公子您可能要傷心了,我家小姐已心許他人。還望切勿惦念。”
見對方把話說得如此直白,想必恭恭敬敬再無轉(zhuǎn)圜余地,又鑒于食樓人多眼雜,年輕男子不再繼續(xù)糾纏,于是連聲道歉:“那是在下唐突冒犯了,還望姑娘見諒。”
“不打緊,小女子在此祝愿公子早日尋得心上人?!笔绗幹幌脍s緊打發(fā)了此人她們好繼續(xù)享用美食,于是又把話說得絕了一層想必此人定不會再繼續(xù)糾結(jié)了。
年輕男子聽姑娘本人已經(jīng)這么說了就更無顏繼續(xù)待下去了,道了別就灰溜溜走了。但他卻不甘心,從小到大就沒有他程金雕得不到的人,于是他遣了隨身的兩個隨從悄悄盯著淑瑤,他倒要看看那個拒絕她的姑娘是何方神圣竟不識他長安小霸王。
淑瑤和巧兒出了食樓后提著燈籠便徑直朝著姻緣橋走去,石拱橋兩側(cè)的柳樹已抽了新芽,在一片水汽氤氳花燈照徹下,綠柳含煙,甚是好看。淑瑤開心地看著橋上的男男女女們一邊放著河燈一邊祈禱著。
“巧兒,我們也去放個河燈許愿吧?!?p> “好呀,好呀?!?p> 細(xì)心的巧兒巡視著岸邊尋找著那賣河燈的老婆婆,明明她和公主經(jīng)過這里時那個老婆婆還在橋頭,怎么這會兒就不見了。巧兒尋找著一回頭卻瞥見那柳樹樁下有兩個男子鬼鬼祟祟地盯著她們,她瞧見他們的瞬間,他們立即轉(zhuǎn)身,佯裝欣賞河燈的樣子,但是他們手里卻空空如也。巧兒發(fā)覺不對勁,立馬蹲下身子裝作腹痛難忍的樣子。
“巧兒,你怎么了?”淑瑤發(fā)現(xiàn)巧兒捂著腹部不走了,于是也蹲下身子關(guān)切地詢問道。
“公主,我們遇見麻煩了。橋下有兩個男子行蹤鬼祟,想必是跟了我們一路了。”巧兒湊到自家公主的耳邊悄悄說道。
“巧兒,是不是你多心了,我們在外面又沒招惹什么人。況且宮里若是發(fā)現(xiàn)了,必定是官兵出馬,才不會如此鬼鬼祟祟?!?p> “所以這才是最可怕的,說不定是剛剛在食樓公主拒絕的那個男子報復(fù)也未可知。而且剛剛從食樓出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他們了,我一回頭他們就立馬轉(zhuǎn)過身子,那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聽巧兒分析的在理,淑瑤的心里突然也開始慌張起來了。
“公主,一會兒我站起來你就低著頭偷偷跑下橋去,不要管我。有我在這他們一時間也發(fā)現(xiàn)不了,等到他們發(fā)現(xiàn)了公主你肯定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p> “不行,我不能丟下你?!?p> “公主,放心吧,這橋上人多,想必他們還不敢造次。要是我們倆一起跑那必然逃脫不了。公主你回去了再差人救我不就好了。”
淑瑤托著下巴思忖了半刻,想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于是囑咐巧兒千萬注意安全后就在巧兒站起來的瞬間悄悄溜下了橋。
橋下的那倆隨從看見橋上的侍女起了身卻站著無動靜,且不見其主子身影立馬反應(yīng)過來他們中了計,于是大膽上前追去。
巧兒見那倆人倒明目張膽地追了過來,于是扯著一人的衣服大喊:“捉賊了,捉賊了!”
被巧兒扯著衣服的隨從見情況不妙恐節(jié)外生枝,于是狠狠地掙脫開了。巧兒一個踉蹌向后跌去,還好身后的橋墩穩(wěn)住了她向后倒去的身體,只是手上的八角玲瓏燈卻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巧兒立馬直起身拾起了燈籠,一邊扯開嗓子喊著捉賊一邊向二人追去。
淑瑤眼看著身后緊追不舍的二人立馬就要趕上來了,卻還沒找到衙門的大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管了,跳吧,說不定這樣還能引來官府的人救自己。這樣想著淑瑤準(zhǔn)備便向城門口的護(hù)城河里投去。
云淡煙柳處一身靛青長袍的齊成翰在長街里走了一遭,花燈也看過了,于是又轉(zhuǎn)回城門口看那靈動奔躍的舞獅,卻看到護(hù)城河邊一姑娘似乎準(zhǔn)備尋短見。齊成翰健步而上,此刻淑瑤的半個身子已傾向水面,齊成翰奔上前一把挽住纖纖細(xì)腰一個轉(zhuǎn)身便將淑瑤拉回了岸上。只見那刻細(xì)柳扶風(fēng),明星熒熒,波光粼粼,彩燈點長川,煙火滿長空。
白草咎
冬雪覆滿城,他為她執(zhí)傘,她笑言:“莫要執(zhí)傘,共立天地間豈不似并肩共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