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人,自然不都是薛巖的苦主。
畢竟薛巖的要求那么高,滿東京城也沒有幾個小女孩適合的,這些人,他們有的是丟了兒女,有的則是丟了妻子。
無憂洞的存在,讓無數(shù)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哪怕開封府有上千名巡捕,每日在城中維持治安,但是,沒有用,當(dāng)黑夜來臨的時候,邪惡依舊在肆意妄為。
而巡捕們,也下班了。
機(jī)制合理也罷,不合理也罷,總而言之,積攢下來的悲傷和怒火并不會消散,它們只是被壓抑著,最終在這一刻徹底被引爆。
上千人沖來,衙役和巡卒慌張的阻攔,不斷的推搡,更多人群的吶喊……
一切聲音沖擊著大腦。
何中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民意。
他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看到了蘇彧冰冷的眼神,他看到了民眾眼中的憤怒,他很明白,如果再不處理的話,一切都完了。
所以,他只能怒聲質(zhì)問薛巖能否證明自己無罪,能否證明那些證人是假的。
自然,薛巖證明不了。
所以……
當(dāng)。
判簽丟落在地,何中立仿佛解脫般大喊道:“賊犯薛巖,你多次雇兇綁票,侵犯幼女,殺害他人,罪不容誅!??!”
“本官判你……斬立決!”
“行刑!”
數(shù)萬人沸騰叫好,民意洶洶如烈火,仿佛要掀開東京城的天一樣,在這份洶涌瘋狂當(dāng)中,一顆頭顱,驚懼而不甘的頭顱,掉落了。
這不合規(guī)矩。
謹(jǐn)慎點的話,應(yīng)該送刑部和大理寺審核,最后再由皇帝簽字才對,畢竟薛巖不是平民百姓,他是薛居正的后人。
但是,何中立做了。
他不得不做,否則,那洶涌的民意會將他撕碎……
頭顱落下,一切塵埃落定。
唯有薛安上踉蹌跑到法場,抱著自己兒子的頭顱痛哭到昏迷,這個時候昏過去,薛家差不多就是真正的完蛋了……
……
案件的結(jié)果傳入宮中。
與曹皇后聊天的趙禎,聽著王中正的細(xì)聲匯報,不由沉默了幾秒,這才深深的感慨道:“我以為他會想辦法找出完整的證據(jù),沒有想到,他直接裹挾民意壓了過去。”
“他倒是學(xué)的快!”
“龐籍今早才用官勢壓人,要斬他狗頭,他今晚上就裹挾民意壓人,斬了薛巖?!?p> “哼!”
“薛安上教子無方,引起眾怒,奪了他的宣威將軍官銜,貶為庶人吧,這些年薛家做的骯臟事,可也夠了?!?p> “至于那個臭小子……”
“既然領(lǐng)了監(jiān)東京疫疾事的差遣,就趕緊滾到城外去辦事,別留在城內(nèi)霍霍了?!?p> 趙禎雖然生氣,但意外的沒有懲罰,裹挾民意,聚集數(shù)萬人游行,這種事情,對于帝王來說,那可是逆鱗一般的禁忌。
趙禎竟然就這么放過了。
不光是王中正有些詫異,曹皇后更是詫異,她凝眉說道:“那少年的行事,是不是過于危險了一些?今日他能夠煽動數(shù)萬百姓,明日恐怕……”
“恐怕什么?”
趙禎冷哼一聲,說道:“他這般行事,誰能容他?滿汴京的權(quán)貴,朝堂上的清流高官,有哪個會喜歡他?”
“你信不信,明天上朝,請斬蘇彧狗頭的呼聲能響徹文德殿?!?p> “朕若不保他,明日他就得掉腦袋!”
一個沒有欲望的人,不僅僅皇帝不喜歡,連權(quán)貴們也不會喜歡,圣人這種東西,只有死了才是圣人,活著,可不是……
所以,蘇彧行事固然出格,趙禎看著也總是火氣大。
但,該保的還是得保。
這樣的純臣,才是完美的工具人啊……
聽趙禎這么說,曹皇后也明白過來,但她依舊不解道:“話雖如此,那少年郎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趙禎靠著躺椅,閉目說道:“他想要什么朕不知道,朕只知道他像一個人?!?p> “誰?”
“王莽?!?p> ……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恭謙未篡時?!?p> “向使當(dāng)初身便死,一生真?zhèn)螐?fù)誰知?!?p> “人不可能沒有欲望,即便是孔子都想當(dāng)官,施展抱負(fù),所以,這世上不會有圣人,他做的如此君子,如此正直,便只有一個可能,他有著更大的謀劃?!?p> “但是,只要他沒有露出獠牙?!?p> “他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是為東京百姓秉持正義的青天,所以,十三你要記住,我們要與他交好,卻不能與他走近?!?p> 回到家中,面對兒子的疑惑,趙允讓如此教導(dǎo)著。
作為他的第十三個兒子,趙宗實與其他兒子不同,趙宗實是做過趙禎養(yǎng)子的,而趙禎至今都還沒有能生出兒子來。
人啊,一輩子命就在那里。
都這個歲數(shù)了,沒兒子,以后也不可能會有了,汝南王府平日里雖然沒有半點要繼承皇位的想法表露,可是老狐貍卻經(jīng)常跟自己兒子相談、教導(dǎo)。
教他如何分析時事,如何處理……
趙宗實悉心聆聽,然后猶豫了下,問道:“父親,您覺得……會有瘟疫嗎?”
這是關(guān)鍵。
蘇彧付出了那么多,就是為了賭瘟疫會爆發(fā),如果他治理了瘟疫,名望必然一時無二,可瘟疫如果沒有出現(xiàn),那蘇彧可以說滿盤皆輸了。
并非沒有收益,只是,天差地別。
趙允讓則起身,看著窗外的月亮說道:“有區(qū)別嗎?十三,眼界要大,蘇彧去城外,可不是單單為了瘟疫去的,或者說,瘟疫只是一個借口。”
“他真正要做的事情是……安置城外二十五萬難民?!?p> “這,才是他的目的?!?p> 趙宗實一呆,然后不敢置信的問道:“二十五萬難民,他如何能安置?連朝廷,都沒有辦法。”
“是啊,老夫也想知道他會如何安置……”
……
一場浩大的民意運(yùn)動,街頭政治,皆大歡喜的落幕了。
壞人得到了懲處,苦難的百姓也終于報案了,開封府接下來必須忙得跟陀螺一樣,把近些年的人口拐賣問題盡量解決一下。
掃黑除惡的行動,也將在東京城內(nèi)展開。
多少給今夜一個交代。
敗者已經(jīng)歸于塵土,勝者則在東京民眾的簇?fù)碇?,歡喜的歸了家門,折騰了一個時辰,大家才過足了癮,依依不舍的離去。
這一夜,夠東京的爺們吹噓個把月咯。
至于平安堂內(nèi)院,王倉實跟女兒了解情況之后,一張臉就苦了下去,女兒雖然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可是這一萬貫贖身錢,他去哪里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