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愧疚
壽宴結(jié)束了，賓客們紛紛離開，家仆收拾好前院后，蘇丞相便吩咐管家，帶著二名小廝，前往西廂房，把大小姐押來大堂受審。
他鐵青著臉，坐在高堂上，正想如何平息府里的風(fēng)波，就見到管家慌張地跑來，身后沒人跟來。
“怎么回事兒?”
“回老爺?shù)脑?，大小姐拿著劍，要自刎，說是活著沒意思，不肯跟來大堂?！?p> “胡鬧！”他拍著桌子，起身就打算去廂房，蘇夫人倒是樂呵，這丫頭死了倒好，免得以后給婉琴添堵，她一把拉住老爺。
“老爺，婉玥是個(gè)什么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她這是在唬你?！?p> “……”蘇丞相知道女兒隨她母親，做事不計(jì)后果，喜歡舞刀弄槍的，好在自己管制有方，才沒學(xué)得那么野性子。
“老爺……小的，覺得這大小姐不像是使性子?！惫芗胰跞醯恼f了一句，畢竟已故的蘇夫人，待自己挺好，見她的女兒在廂房吃著餿菜餿飯，屋內(nèi)臟亂不堪，心里也是不忍的。
“王管家，你……莫要在這里混淆視聽，老爺自有主張?！?p> “是，夫人?！?p> 蘇丞相甩來蘇夫人的手，快步趕往后院，到了廂房門口，見到小廝們手足無措，蓮心哭哭啼啼跑到他面前，跪下說道:“老爺，您總算來，快勸勸小姐，她不讓我們進(jìn)去，否則就自刎?！?p> “她在哪里?”
“里屋?！?p> 蘇丞相趕緊走到外屋，一時(shí)之間竟有些詫異。
這……這哪里是個(gè)官家女眷的廂房，根本連蘇府的下人房都不如。
昏暗的燭光搖曳著，地上的椅子橫七豎八，桌子上沾滿了灰塵，他看著上面擺置的飯菜，一股餿味撲鼻而來。
“爹爹……女兒沒有做過，為何你就不信我?！彼罩鴦?，在里屋說道。
“好玥兒，爹爹叫你去，是想查清楚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要犯傻，傷害了自己?！彼⌒囊硪淼刈哌M(jìn)去，看著滿臉淚痕的女兒，屋內(nèi)一股發(fā)霉的味道，蘇丞相皺著眉頭，心里怒火中燒，這該死的劉氏，讓她好生照顧玥兒，她可倒好，趁著自己這兩年忙著政務(wù)，在府里苛責(zé)女兒。
“……爹爹，你真的信我?”
“玥兒，爹爹最疼的就是你，知道你心系賢王，你仔細(xì)想想，若不是疼你，怎會(huì)為你謀來賢王這個(gè)夫婿?”
“……嗚嗚……，爹爹，可你為何要我在這后院，過著這樣的生活?”
蘇丞相低著頭，竟然一時(shí)語塞，是呀，他最疼愛的女兒，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自己當(dāng)眾扇了她巴掌，雖他不愛玥兒的母親，但對(duì)這長(zhǎng)女還是歡喜的。
“玥兒，是爹爹的不對(duì)，只顧著政務(wù)，忘了你。你怪爹爹，也是應(yīng)該的，你聽話，放下手中的劍，爹爹答應(yīng)你，以后會(huì)顧著你的?！?p> “……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夫人已經(jīng)去了，求你不要丟下心兒一個(gè)人。嗚嗚……嗚嗚……?！鄙徯脑谕饷娲蠛按罂?。
“臭丫頭，今日是老爺?shù)纳剑阆袷强迒仕频?，真晦氣?！碧K夫人聞聲而來，厭惡地責(zé)罵道。
蓮心見二小姐要進(jìn)屋，跑過去攔住她，跪著哭喊:“二小姐，你不要再向前走一步，激惱了大小姐，她真的會(huì)想不開?！?p> 婉琴聽到這話，暗自高興，她死了倒好，自己就成了蘇府唯一的嫡女，她彎下腰，故作傷心道:“心兒，你主子最疼我，若是我進(jìn)去，她一定會(huì)舍不得離開人世的?！?p> “……”
她似笑非笑地抬頭，看見父親抱著暈闕的婉玥，眼里冒著怒火，其余人還以為她真的自刎，嚇得都愣住了。
“愣著做什么?還不去請(qǐng)郎中?！?p> “是……是老爺?！惫芗亿s緊出府，去西市請(qǐng)郎中。他抱著女兒去了主屋，讓小廝攔住夫人，自己在屋內(nèi)照顧女兒。
看到她脖子劃開的傷口，父親的本性流露出來，玥兒小時(shí)候，最愛黏著自己，一口一個(gè)爹爹，自從三年前，她掉入水池，失憶之后，父女之間便生疏起來。
蘇丞相以為是夫人教唆女兒，讓她與自己作對(duì)，想要報(bào)復(fù)他尋來婉琴，還納劉氏之妹為妾。
于是很厭惡夫人，對(duì)妾室劉氏更加寵愛，直到蘇夫人撒手人寰，他也沒覺得自己有錯(cuò)，為了名譽(yù)著想，并未續(xù)弦，而是府里的妾室中，挑選了平日最為溫順的劉氏為平妻。
劉氏這兩年，把蘇府打理得很好，表面上也很關(guān)心婉玥，所以蘇丞相也就放心了，專心撲在事業(yè)上。今日，打女兒的時(shí)候，自己也是氣急敗壞，想到婉玥越發(fā)刁蠻任性，絲毫不顧及蘇府的名譽(yù)。
他沒想到被蒙蔽了眼睛，誤會(huì)了她，害得女兒這般下場(chǎng)，若玥兒真的有什么三長(zhǎng)兩短，哪怕取了那女人的命，都不夠讓他息怒。
管家引著李郎中進(jìn)屋，他拿最好的金瘡藥，為蘇大小姐敷上，把脈之后，開了一道藥方子。
“李郎中，玥兒可有什么大礙?”
“蘇丞相不必?fù)?dān)心，令愛只是氣急攻心，才暈闕過去，這脖子上也是皮外傷，沒傷著要害。只是……令愛身子虛，得好生補(bǔ)補(bǔ)?！?p> “好，有勞李郎中。”
蘇丞相送他出門，遇著在外面等候的蘇夫人，也沒抬眼瞧她，低吼道:“這件事，你別想糊弄過去，明日再與你算賬?！?p> “老爺……?！彼杂种?，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婉琴只好帶著小姨離開。
他讓蓮心好生照顧女兒，自己便去書房，召見了王管家。
“小姐屋里的東西，你派人收拾好，然后搬去琴音閣。”
“……老爺，是琴音閣?”
“嗯，明日去集市，買些奴婢回來，訓(xùn)好后，送去伺候大小姐。”
“是老爺?！?p> “下去吧，今日，我也累了?！?p> “是，小的告退。”管家離開書房，蘇丞相因?yàn)槔⒕?，所以把新修的琴音閣賜給女兒，這原本是為婉琴修建的，如今看來，她也用不上了。
翌日，蘇府的家仆忙碌起來，蘇婉琴得知自己的院子，被父親賜給婉玥，恨得咬牙切齒，蘇夫人忍受不了她被欺負(fù)，便拉著她去了前院找老爺。
婉玥已經(jīng)蘇醒了，正在前院用早膳。
“玥兒，你用完膳，不必去廂房住，爹爹為你安排了琴音閣，奴婢還沒訓(xùn)好，你湊合著用別院的。”
“謝爹爹?！彼郧傻鼗貞?yīng)。
“老爺，這蘇大小姐自己想不開，為何要讓我家琴兒受委屈，把修建的院落給她住?”
蘇丞相看她如此張揚(yáng)跋扈，心生厭惡，他示意蓮心把女兒帶下去，然后才板著臉，問責(zé)蘇夫人。
“賤婦，你還有臉來申冤，我問你，之前老夫可有囑咐你，好生照顧玥兒?”
“……有?！?p> “你……又是如何照顧的?她一個(gè)堂堂的蘇家嫡小姐，活得還不如府里的下人，怎么著，你以為她母親去了，我這父親就不存在了嗎?”
“老……老爺，息怒呀，我……我對(duì)玥兒可從未有過私心?！彼奶摰氐拖骂^，委屈道。
“沒有私心?敢情著，琴兒吃著搜菜搜飯，住著霉味四溢的屋子，你也沒什么話說吧?！?p> “老爺……，我……我也是一時(shí)蒙了眼，求你不要責(zé)罰琴兒。”她嚇得求饒。
蘇婉琴也是一臉懵圈，小姨雖是苛責(zé)婉玥，但住的房間，還是讓人打掃干凈，吃的東西，也會(huì)給些熱乎的饅頭，怎么會(huì)蠢到，送餿菜餿飯，落人口舌。
“你院子，不是有間空房，囑咐下人把里面的東西都挪干凈，給你的琴兒住，她是個(gè)懂事的孩子，想必也不會(huì)介意這些?！彼鹕恚餍潆x開。
蘇夫人與婉琴相視，不約而同地想到，是中了婉玥的計(jì)謀，她氣著想要算賬，婉琴拉著小姨。
“姨，你現(xiàn)在去找她，豈不是激怒父親，等過陣子，父親氣消了，自然可以向她討回來?！?p> “……”
“這事急不得，我們需要從長(zhǎng)計(jì)議。”
“嗯……琴兒，說得在理?！?p> 二人離開前院，回去休息片刻，蘇婉琴派人在外面散播消息，婉玥倒是在一旁看著，心想撒出也好，希哥哥一定會(huì)來府上看自己的，這樣也好有借口去平王府。
短短二日，傳遍齊州大街小巷。聽聞蘇府大小姐自刎未亡，賢王倒是有些不開心，這丫頭怎么就死不了，還真是晦氣。礙于二人的關(guān)系，只好親自帶著補(bǔ)品，前往蘇府看望。
剛下車，便遇見平王，他看得出三哥有意于婉玥，但母后無心幫他，而是囑咐自己一定要娶她，才能有機(jī)會(huì)坐上儲(chǔ)君之位。
“三哥，是來看玥兒，還是尋丞相大人?”
“看蘇小姐的?！逼酵跤盅a(bǔ)充道，“她哥哥與我是摯友，替他來的。”
“哦……。”
二人心照不宣，同時(shí)踏入蘇府，然后去了婉玥住的地方。
琴音閣內(nèi)，今日很是熱鬧，看望婉玥的人，倒是不少，但沒一個(gè)是她期望的人，等這一波人走了，終于看見那個(gè)人，撇下虛情假意的婉琴獨(dú)自坐著，笑著上前迎接他。
“平王殿下，賢王殿下，怎么得空來了?”
“傻玥兒，你怎么做事如此莽撞，如出了什么意外，讓我可怎么辦?”趙允沐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深情地望著她，往日她的眸里一片癡意，可如今卻是清冷孤傲。
玥兒不動(dòng)聲色抽離自己的手，語氣平淡，緩緩說道:“是玥兒的失誤，讓二位王爺擔(dān)心了。”
婉琴還以為這玥兒愛慕賢王，所以緩緩起身，走過來招呼他們坐下，靠近賢王的時(shí)候，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她嫵媚一笑，使之更傾心。
趙允沐，初次見她，還是在坤寧宮，那時(shí)她是以天下第一繡女的稱號(hào)，入宮受封賞的，他從未見過如此貌美又心靈手巧的女子，于是與之交談幾句。
婉琴談吐得體，舉止大方，母后讓他娶蘇氏嫡女，沒想到她是如此的妙人，讓他不由得心動(dòng)起來，更加期待自己出宮立府，然后迎娶婉琴。
可后來當(dāng)他知道，要娶的蘇家嫡女，不是婉琴，而是婉玥的時(shí)候，心里難免有些失落，為了自己的大業(yè)，失去一點(diǎn)小幸福，也不是不可以，但婉琴對(duì)自己有意，他承諾許她側(cè)妃之位，心里也只有她一人。
時(shí)常來蘇府作客，看著婉玥眼里的柔情，他打心底瞧不上，這女子比起琴兒，少了些嫵媚，而且總是惹麻煩，很不討人歡喜。
婉玥想起那夜，他一臉倦容，所以開口問道:“平王殿下，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允希本來是默默坐著品茶，聞言抬起頭，黝黑的眼眸靈光一閃，好奇地望向玥兒，她竟然是先與自己搭話。
“好些了。”他想了想，又接著說，“蘇大小姐，是丞相的愛女，不該如此莽撞，讓他擔(dān)驚受怕?！?p> “王爺，教訓(xùn)的是，玥兒記住了?！?p> “咳咳……咳，也不是教訓(xùn)，是想你知道，要惜命。”
“嗯……”她含笑回應(yīng)，又為他添茶。
允沐并未注意她眼里的柔情，而是一直與對(duì)面的婉琴打得火熱。
“王爺，回齊州，可還住得慣?”婉琴關(guān)心地道。
“還行……。”
婉玥想起前世，這婉琴為了希哥哥，不惜蟄伏在賢王府，她擔(dān)心這婉琴又愛慕上希哥哥，所以假裝咳嗽起來。
“蘇大小姐，身子剛好，不易吹風(fēng)受涼。五弟，今日你我就先回去，別打擾了她?！?p> 他見允沐一臉癡相看著婉琴，皺著眉頭，又說道:“五弟，你可聽見了?”
“三哥，你說了什么?”
“我說，蘇小姐不易受涼，你我該回去了?！?p> “哦……，好?！?p> 賢王，雖然不喜歡這哥哥，但畢竟是胞兄，對(duì)自己又沒威脅，所以還是給他面子，起身與二女告辭，然后各自回王府。
等他們離開了，婉玥一臉疲倦，說自己累了，然后讓蓮心送走婉琴。
回到里屋，看著那副山河刺繡圖，就迫不及待想送去平王府，但近日還不行，爹爹時(shí)常來看望她，說要好好彌補(bǔ)自己，讓她養(yǎng)好傷，再出府去玩。
婉玥知道，爹爹是真心愛自己，所以并不恨他之前的所作所為，把玉佛送給爹爹時(shí)，他還心疼她破費(fèi)，說讓她留著，好護(hù)佑她平平安安。
蓮心送走婉琴，轉(zhuǎn)身就回院內(nèi)，去小姐的房間稟報(bào):“小姐，二小姐已經(jīng)走了?！?p> “嗯，心兒，你也歇息吧，院里的雜事，就交給外院的丫頭做?！?p> “是，小姐。”
蓮心收拾好院外亭子的東西，然后才回自己的房間，她看得出來，小姐心里喜歡的是平王，所以每日都會(huì)祈禱，小姐能夠心想事成。